我站在镜子面前,戏剧化地说台辞:“走,你走吧。”双手抱着胸,皱着眉头,作痛苦状。
我并没有闲着,一边取出面膜敷上。
油性部分用浅蓝色,干性部分用粉红色,什么地方有雀班与疱疱,则点上咖啡色,一晃眼看,面孔似政府宣传清洁城市招贴中的垃圾虫。
我很吃惊。
有情人的女人大抵不可如此放肆,所以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
别看我女儿都十七岁了,其实我没有与男人共同生活的经验,也不敢大胆投入二人世界。
累了,我躺在沙发上睡着。
我“唯一”的享受是这一部两匹半的分体式冷气机,每小时耗电五元港币。
我半睡半醒地享受着物质的文明,发誓终其一生都不要踏入丝路半步,正在这个当儿,电话铃响起来,我下意识地取过听筒。
那边说:“我是罗伦斯。”
是DH罗伦斯还是TE罗伦斯?
我含糊说:“你打错了。”挂上听筒。
转个身再睡,脸上七彩的化妆品怕要全部印到垫子上,管它呢。
电话又响。
我呻吟,又不敢不听,怕是哪个客户找我。我说:“找谁?”
“我是罗伦斯。”
“先生,我不认得罗伦斯。”
“我认得你的声音,你是杨之俊。”
我改变语气,“阁下是谁?”
“如果我说我是‘关先生’,你会记得吗?”
“哦,关先生,你好,怎么,”我醒了一半,“关太太有什么特别要求?”
他且不回答:“你在午睡?”
“是的。”
“啊,真知道享受。”
“关太太有什么事要找我呢?”
“不是她,是我。”
“你有工作给我?”我明知故问。
“当然也可以有。”
“那么待彼时我们再联络吧。”
“我现在要赴一个约会,再见,关先生,多谢关照。”我再度挂上电话。
吊膀子来了。
连姓甚名谁都不肯说,就来搭讪。
这个男人好面熟,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
电话铃再响,电话没有发明之前,人们怎么过活的?
是母亲。
“今夜我去打牌,你帮我忙把那个长篇剧录下来。”此牌不同彼牌,母亲一直玩桥牌。
“你该买架录影机。”
“行将就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噜噜苏苏购置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她又来了,一点点小事便引来一堆牢骚。
“好好好,”我说,“好好好。”
她挂电话。
好好好。这仿佛是我唯一的词汇。好好好。
陶陶又打电话来。
“明天是乔其奥生日,我们在迪斯科开派对,妈妈,乔其奥问你要不要来。”
“我不要来,”我光火,“多谢他关照我。”
“妈妈,你应当出来走走吧。”
“不要教我怎么做,我要是真出来,你才吃不消兜着走,难道你希望有一个穿低胸衣裳在迪斯科醉酒勾搭男人的母亲?”
她说:“不会的,你控制得太好。”
我沉默,如果真控制得好,也不会生下陶陶。
“妈妈,鞋店减价,你同我看看有没有平底凉鞋,要白色圆头没有装饰那种。”
“好好好。”
“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几时暑假?”我的爱较她的爱复杂。
“考完这两天,就不必上课。”
“你打算住到哪里去?”
“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到时再算。”
“喂,喂”。
陶陶已经挂掉电话,免得听我借题发挥。
该夜索然无味,吃罢三文治匆匆上床。
第二天早上腹如雷鸣,径往酒店咖啡室吃早餐。
三杯浓茶落肚,魂归原位。
我结账往洁具专家处看洗面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