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目录给我看。
“妙极了,”我说,“这只黑底描金七彩面盆是我理想的,配黑色镶金边的毛巾,哗,加上黑如锅底的面孔,像费里尼电影中之一幕。”
老板大惑不解,“有黑色的毛巾吗?”
“有,怎么没有,只要有钱,在本市,连长胡髭的老娘都买得到。”
老板忽然听到如此传神而鄙俗的形容,不禁呆在那里。我活泼地向他眨眨眼。
他说:“我替你订一副来吧。”
“要订?没有现货?”我大吃一惊。
“杨小姐,价值数万的洗脸盆,你叫我搁哪儿?”
“要多久?”
“两个月。”
“要命,我已经把人家的旧盆拆下来了。”
“你看你,入行那么久,还那么冒失。”
“你替我找一找,一定有现货。”我急起来。
他摇头,“我独家代理,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去同我看看,有什么大富人家要移民,或者可以接收二手货。”
老板笑,“杨小姐,大富人家,怎会此刻移民?人家护照早已在手。”
真的,只有中小户人家,才会惶惶然临急抱佛脚。
“那我的顾主如何洗脸?”我瞠目问。
他打趣我,“由你捧着面盆跪在地上伺候她洗。”这老板大抵看过红楼梦,知道排场。
我叹口气,“也已经差不多了。”
他见我焦头烂额,便说:“我尽力替你看看吧。”
“一小时内给我答复。”
“小姐,我还有别的事在身上。”
“我这一件是最要紧的,明天上午十点我还要考试,你不想我不及格吧?我一紧张便失水准。”我希望拿同情分。
他们都知道这些年来我还在读书。
“今次考什么?”
“商业法律。”
“真有你的,好,我尽量替你做。”
我施施然走了,出发到两个地盘去看工程。中饭与油漆匠一起吃,与他干了一瓶啤酒。
下午赶回家,匆匆翻一轮笔记。
叶成秋打电话来祝我考试顺利。
陶陶刚考完历史,她说:“我想可以及格,妈妈,祝你成绩理想。”
“我?”我都不知这些年来我是怎么考的这些试。
永恒的考试梦,卷子发下来,根本看不懂,莫名其土地堂,一堆堆的希腊文与拉丁文,别人埋头书写沙沙响,我在那里默默流泪……
“妈妈?”
“是,我在。”我回到现实来,“我都背熟了的,应该没问题。”
“祝你幸运。”
“谢谢你。”
四点钟,洁具代理商来电,说瓷盆没有现货,他尽了力帮我。
那我怎么办?
他叫我立刻让师傅帮我将旧盆装上去。
我说我索性关门不做还好点。
我根本不是斗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头一件想到的事便是不干,弃甲而逃。
怎么对付关太太?我捧住头。
电话又响,我不敢听,会不会就是关太太?
那边很幽默愉快地说:“我是关先生。”
“有什么事?”我没好气,这个吃饱饭没事做的人。
“我也不旁敲侧击了,杨小姐,出来吃顿饭如何?”
“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杨小姐,凡事不要说得这么坚决,说不定哪一天你有事找我,到时你可能会倒转头请我吃饭。”
我恼极而笑,“是吗,如果你手头上有意大利费兰帝搪瓷厂出品的彩色手绘、名为‘费奥莉’的瓷盆连18K镀金水龙头一套,我马上出来陪你吃饭坐台子,并且穿我最好的透空丝绒长旗袍及高跟鞋!”
他呆在电话那一头。
我自觉胜利了,“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套这样的瓷盆?”
“什么?”我惊问,“你有什么?”
“我有一套你所形容的瓷盆,昨天才从翡冷翠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