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到了舜。他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蹲在街口的路灯下。单薄的身体随着微风摇曳,像一株在微风中的稻草。
少年的眼睛已经闭上。他大概太困,就这样睡着了。
她伸手摸他在路灯下闪闪发光的耳郭,他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你去哪里了?”舜仰着头,像一只哀伤的小猫。
“抱歉,我和朋友去玩……”
昼的话还没说完,舜一下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那年的他和她一般高。将头搁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就感到他身体的颤抖,漫天繁星纷纷坠落在鼻尖,心中漾起一股蓝莓的酸甜。
踏着小草上的露珠回家,两人一路沉默。
然而那晚,舜却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
回家才从父母那里得知,舜的母亲白天回了家。
父母离婚之后,父亲一直不允许舜和母亲见面。
关于母亲的唯一记忆,只有她即使背对舜的号啕大哭,也没作丝毫停留的背影,消失在薄荷色空气所笼罩的城市街角。
“不能让舜担心。”十五岁那年,昼这样对自己说。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
回到那个薄荷色空气的早晨。
一切准备就绪。她坐在餐桌前,开始等待舜回家。已经过了晚餐时间,门口还是没有钥匙插进来的动静。
昼有些按捺不住了。胸口隐隐压来一阵不安的预感。
趁舜回来之前,还是先好好打量一下今天早晨做的那个梦。她想。
它庞大而清晰,好像一个装满珊瑚礁和热带鱼的玻璃容器。不,除此以外还有更多,她所喜欢的细节、要素,统统被塞进了这个梦里。她像一个无法满足的饕餮之徒,将梦的身体撑得剔透晶莹,它盛大而美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现在的生活吸光。和舜在一起的,像在沙滩上的小贝壳一般的,闪闪发光的生活。
她从电视柜底下的铁盒里掏出一根烟,想去阳台上吹一下风。
在那个梦里,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十五岁那个初潮到来的早晨所感受到的奇迹。
她的身体正在产生着细微的变化,然而这次的变化,和舜是没有任何关联的。
透出现在了她的梦中。猝不及防。
透——她用手指在空气中写了一遍这个名字。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个字充满了猖獗的危险性。
她的心脏猛烈跳动,似乎下一秒就要衰竭。那个梦像朵过雨云般飘到她的头顶。在梦里,她看到了三天前那个傍晚的自己。
她先是去开门,门外站着一脸笑意的透。
她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却没办法拒绝他。
是的,半个小时前,是自己叫他来家里喝下午茶。
他们原本可以约在别处,咖啡店或者公园。然而这座狭窄得像条缝隙般的城市里充满了熟悉的面孔。她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他人的话柄。
透进屋,顺便递给昼一瓶红酒。
他最近在参加调酒师的考试,每天需要品尝大量的葡萄酒。刚好这天开到一支她出生那年的,于是带来给她尝尝。
当然,他们见面的目的不止这些。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厚厚一叠照片和资料。
“这是你要的东西。”他说。
纸袋中滑出的资料上,清晰地印着“田渚瞳”这个名字。
她接过去,迅速将纸袋收起来。
“怎么?不需要立刻确认一下?”透挑衅般歪着头去看她的眼睛。
“我相信你。”昼说,“多少钱?”
“我们之间难道就只剩下钱可聊?”
昼叹了口气,她听出了透话里的意思。站起身,她去厨房洗了两个红酒杯,切了一截香草烟熏火腿。
“干杯。”她举起杯,头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人。
自从认识他之后,再没有遇到过一件平静的事情。
几杯酒下肚之后,他们已经有些醉了。
眼前的透带着浓烈的酒精味,一瞬间,昼差点将他错看成舜。
无法否认的是,这张和舜酷似的脸,才是他们相识的契机。
透的脸一点点靠近,最后笼罩了她的整个世界。舜的眼睛像撒开的花瓣,飘洒空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