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祥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在他看来,庄智奇的这番推辞,一半是客气,另一半就是虚伪了。杜林祥没有多少文化,因此他对知识分子怀有天生的敬意与鄙视。一方面他崇敬有文化的人,另一方面他也看穿了读书人的臭脾气。中国文人,想着“修身、齐家”的不多,却时时惦记着“治国、平天下”。甚至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演化成一种狂热的自恋癖。中国文人往往是最不甘潜心书斋的一群人,他们念兹在兹的,就是经世致用,展布平生所学。就连那位学富五车,颇有仙风道骨的柯文岳教授,言谈中不也有一丝哀怨?既惆怅于“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更感怀那些“万里觅封侯”的先贤。
庄智奇是文人,是大知识分子。所以杜林祥认定,他心中有建功立业的冲动,多年来的潦倒,不仅没有让这种冲动磨灭,反而会更加强烈。当然,臭老九身上都有些酸腐气。不端端架子,欲迎还拒一番,那还称得上什么文人风骨?
杜林祥说:“河州冶金之败,败在王树春的贪腐。后面卖壳给谷伟民,更不是你能左右的。可悲的是,很多人以成败论英雄,竟然对你庄智奇操盘企业上市时展现的过人韬略视而不见。”
“杜总真是难得的明白人。”庄智奇发出感慨。这么多年来,他承受了太多责难,却找不到一点辩解的机会。没想到眼前的杜林祥,倒是个难得的知己。
杜林祥继续说:“华尔街的人我也接触过,但实在不放心把公司交到他们手上。一个个自命不凡,对于中国国情却缺乏基本了解。河州冶金当年是国企,纬通是民企,不过在精细化管理方面,两家企业恐怕算得上难兄难弟。有人来纬通考察后说,这家企业连一本符合上市公司要求的账册都没有。那些满嘴专业术语的洋和尚,是念不来纬通这本歪经的。”
庄智奇点点头:“这个状况,倒和当初的河州冶金一模一样。”
“所以啊,才要请你出山。”杜林祥说,“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中,将游击队一步步锤炼成正规军,你有的是办法。比起那些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海归博士,不知要强多少倍!”
庄智奇说:“如果把今天理解为一场面试,我和杜总聊了棋艺,聊了冶金厂,甚至聊了许多陈年旧事,但对于工作,尤其是推动企业上市这方面的工作,杜总为何只字不提?这样的面试,可有些不合常理啊。”
“有两个原因。”杜林祥哈哈大笑,“首先嘛,我没读过多少书,即便后来做建筑、做房地产,也不过知道些皮毛而已。对于资本市场,实在是狗屁不通。我也想问你几句,可开口问什么?就算你答了,我又能听懂多少?”
庄智奇也笑了:“杜总真是直率人。”
“还有第二个原因。”杜林祥说,“招揽一个中层管理人员,我只管他上班时间的表现,只要能完成我交代下去的任务,其他时间哪怕狂嫖滥赌,我也没兴趣管。但招揽一个高级管理人员,我更关心他下班时间干什么,白天喝什么酒,晚上读什么书,有什么个人爱好,如何对待亲人朋友,我通通关心。中层人员是做事的,高管则是做人的。能做好事,不一定能做好人;能做好人,就一定能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