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噢不——应该是四个人,一起挤进小小的诊室,是一对五十来岁的老两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妈妈,她怀里还有一个胖娃娃。
三个大的旁若无人地在争论什么,一个小的旁若无人地在睡觉,一看就是一家人,长得挺像,都圆嘟嘟挺富态的样子。婴儿大约有三四个月大,块头不小,倒是乖,睡得屁是屁鼾是鼾,完全不管他们三个大人你来我往的谈话。
他们嘴忙得来不及跟我问诊,我坐在那儿,一时也分辨不出谁是可能的病号,捡个耳朵听了一句,大约是姑娘埋怨妈妈不该天天煨汤,妈妈责怪爸爸不该舍不得丢剩菜,爸爸每次想开口,就被母女俩的话头打断。这时,姑娘注意到我在看他们,冲我不好意思地一笑,拿胳膊肘推她爸爸坐下。没等我问,姑娘开口就说:“是这样的,医生,我在坐月子,我妈嫌我奶水不足,每天煨个老鸡汤给我发奶,我只把汤喝了,不吃鸡,剩下的鸡肉都给我爸爸吃了。今天满月,去我婆婆家,路上我爸爸说头昏不舒服,顺路来看看,是不是血压高了,莫不是补狠了?”
我一边准备量血压,一边问:“是每天都喝鸡汤?大概喝多少呢?”
“反正一天一只鸡。”
我吃了一惊:“三口之家,一天一只鸡,也太多了吧?”
她懊丧地点头:“是啊,我妈说多喝汤奶才足。我怕长胖不吃鸡肉,我妈吃素,只剩我爸吃。本来说吃不完丢了算了,我爸舍不得,都吃了。结果好,刚满月,我奶发好了,我爸病也发了。”
我看看大块头小朋友,心里好笑:“刚满月长得像三四个月,这奶还不足,还用得着发?只怕儿科医生会说‘不敢苟同’。”
她爸爸终于有机会插句话:“哎哟,要真是发奶把我的病搞发了,就真划不来了。本来就有糖尿病,要再搞个高血压,就完了。”
三个大人都垂头丧气的。
血压确实有点儿高,倒也属于老年人的正常范围。我收起血压计,安慰他:“不要紧,血压高不一定和你天天吃鸡有关,别追究了,有病治就是,控制好跟正常人一样。倒是你有糖尿病,别吃太好了。”
回家后,当笑话讲给我妈听,我妈拿眼把我姐一横,说:“哼,当年我们还不是天天想着法子给她发奶,结果呢,人家这不吃、那不吃,煮一大堆,都是我跟你爸吃了。瞧瞧,幸亏没有发出病来。”
大家都笑了。
外国我不知道,中国不知道有多少父母做过这样的事,这里面的心酸、心疼和欣慰,彼此之间的爱,不是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就能涵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