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医院住了前后也有一个月吧。
是个老人,走在路上突然中风偏瘫,倒在人家门口不能动了。那家人开门看见,赶紧报警,“110”把他送来了。
问他叫什么,他叽里咕噜一通,神智还是清醒的,只是说的话谁也听不懂,连见多识广的警察叔叔也猜不出是哪里口音。见大家一脸茫然,他就伸手在空中比画,有人找来纸笔,他歪歪斜斜写了个“蔡”字。问他年纪,比个“七”,是七十多岁吧?问他是哪里人,他不声响,拿地图给他看,没反应。随身只有几块钱,没有证件,也没有联系方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概不知,用洋气一点儿的说法:他是个游民。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钱不钱的先放在一边不提,就这么给他治了半个多月。医生护士纷纷从家里拿旧衣服给他,轮班打饭,倒尿壶,翻身防止褥疮发生,等等。慢慢地,他能动了,能站了,扶着能走几步了。有时,他躺在床上,高兴起来,便咿咿呀呀唱一段调子,众人乱猜是秦腔还是河南梆子。
主任发愁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医药费不说,医院是看病的地方可不是养病的地方。找警察不管,找民政局说只负责本地的。正好过春节,病房人少,且让他住着,主任就拜托大家多花心思打探出他的家底,希望能找到家属来负责。
问别的,他还有表示,一问到家和家人,他就不说,露出奇怪的笑容。大家渐渐讨厌起这个人来,很明显他心里是明白的,却决意隐瞒身份留在医院里。是怕出医药费吗?还是怕找到家人,家人不管他,医生护士也不会管他了?谁知道。反正长贫难帮,大家好人做久了,也懈怠下来,有时忘了打饭,有时没倒尿壶,都快漫出来。
初五早上交班,值班医护才陡地想起:头一天没去看他,也没有听见他的小调。怕他死了,慌忙去看,一张床空空的,人走了,大家给他的衣服也带走了。
他几时能自己下床走路了?没人知道。
游民的家在哪里?更是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