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
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
也许,正是因为那种无人可言的寂寞感,一直在寻求精神寄托的马湘兰,将目光投向了爱情。而这份爱情的主角,是一个叫王稚登的男人。某日,当王稚登向马湘兰求画时,她在一叶兰图上题写了这首七言绝句,倾诉心曲的同时,也隐约表明了以身相许的心迹。
马湘兰认识王稚登,是命运安排的一个偶然。那次,他来南京游玩,慕名来访,两人相谈甚欢,遂成好友。那一年,她二十四岁,他三十七岁。
后来,他每来南京,必去看她,可毕竟相隔两地,会面稀少,且他是客人,她是名妓,他已有家室,她流落风尘,彼此的交往也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爱情的开始也是生命里的一个偶然。她的仗义豁达、出手大方给她惹下了麻烦,一无良官吏以为名妓如她钱财必丰,故敲诈勒索。终究是个女人,面对这样的场面,难免慌张失措,披发赤脚的她哭得双目红肿。
谁知,他恰恰就在此时出现在她眼前。
他不是官场中人,也非本地人,可毕竟是吴中最负盛名的书法家,从中斡旋,终保她有惊无险。
这一年,她年约三十,他已四十多岁。
中年男子的成熟,书香名士的儒雅,轻松解困的气度,令王稚登的形象在马湘兰的心里高大起来。她越过感恩,任由爱情之花恣意怒放,深深扎根。
情动于中,她按捺不住用诗画主动示爱,为免他将她看作水性杨花的女人,又特意多画了一幅“断崖倒垂兰”,题诗曰:
绝壁悬崖喷异香,垂液空惹路人忙;
若非位置高千仞,难免朱门伴晚妆。
王郎啊,我并非路柳墙花,虽被命运捉弄委身风尘,却仍如悬崖绝壁上的孤兰般高洁。若你知我,愿你能不负相思意,护我于这风寒雨斜的尘世间。
能得这样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子为妾,多少男子羡都羡慕不来,没想到王稚登竟拒绝了。
“脱人之厄因以为利,去厄者之者几何?”她暗示,他也回以暗示。
他的回答客客气气,冠冕堂皇。表面上说的是助人脱困不能趁机牟利,其实心底未尝没有他的衡量计算。
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为了家中妻子难以交代?是因为她名妓的身份到底不雅?还是因为根本不信她的洁身自好?又或者,他真是一位侠士君子。又或者,他对她并无那份情爱。
马湘兰在心中辗转猜度。
她不是不想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犹疑再三,却到底没有问他。素来坦率如她,这一刻,也抛不下骨子里那份骄傲,怕纠缠过度只换得不堪。
满心热望的她,碰了这么个软钉子,失望是肯定的。但他给她一个台阶下,她领情。因为即使再爱,也不能输了姿态。
也许,她问了,她的一生都将改写。然而,她没问,便也注定了她余生的痴心与纠结。
不久,王稚登被举荐上京编修国史,临别时,暧昧言语间或许透露了些将来要与她共荣的意思,这让马湘兰本欲放下的心重又蠢蠢欲动,写下“满目流光君自归,莫教春色有差迟”的诗句相赠。
不爱,可总有些喜欢,他含糊许诺的时候,是酒醉了,也是被她的热情与妩媚动了心。然而,他不曾想过,也并不知道,他的这一点点心动,他的这一番闪烁其辞,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时时对萧竹,夜夜集诗篇。深闺无个事,终日望归船。王稚登走后,马湘兰竟闭门谢客,独守相思与寂寞,静静地等待着他归来与她相伴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