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在这个月内写的另一封信表明他们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进展:
亲爱的汉娜:
我着了魔。你安静的、亲爱的双手交叠,仿佛在祈祷,还有你光洁的前额,仿佛借助女性之美化身为魔鬼的守护者。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
在冒着暴风雨回你住处的路上,你显得尤为优美和崇高。而我,我愿意每个夜晚都这样陪着你走。
接受这本小书吧,它传达着我的感恩之情。它也是这个学期的象征。
汉娜,给我写信吧,只言片语也好。我只是不能让你就那样离开。
你一定归心似箭,但还是给我写几句话吧,不用太“斟酌”。
只要是你写的就好了。只有你才写得出。
你的M
于1925年2月27日
在那些洋溢着激情的日子里,他们之间的通信一直持续着这种风格。海德格尔写给阿伦特的信充满了浪漫的寻常字句——开满鲜花的原野、断壁残垣、有关负疚和自我牺牲的表白,如此等等,与哲学沉思及敏锐的专业建议交织在一起。我们无从知晓阿伦特的早期信件,但我们可以看到阿伦特那年四月寄给海德格尔的一篇题为“阴影”的自传色彩的短篇作品,基调非常忧郁。它刻画了一位虽风华正茂但已经历许多不如意的年轻女性,表达了这样一种信念:曾经的渴望终会转化为一种对生命之意义的持续焦虑。现在她终于到了可以对一个人献上她“坚定的爱”(unbending devotion)的时候了,这是一种痛苦与甜蜜交织的爱,但她始终明白“一切都将结束”,化为镜花水月。海德格尔以成熟的态度回应了阿伦特发自内心的呐喊(cri de coeur),向她保证“从此以后,你将是我著作中的秘密存在”,并提示她“有阳光的地方才有‘阴影’”。
在这个浪漫的故事中,一切是否如埃廷格教授所述,海德格尔充当了掠夺者,而阿伦特则是个受害者?这种高调的具哲学意味的安慰是否只不过是对他主导地位的遮掩?恰恰相反,成熟的读者会被这些信件具有的令人同情的真实性所打动。无论如何,这场爱情是一幕司空见惯的戏剧,正朝着可预见的结局发展。年长已婚的教授和他年轻的学生写信交流爱的本质,谈她的学业。他们交换诗与照片,在有机会独处的时候一起去听音乐,他们甚至计划共读《魔山》,思考舒夏特(Chauchat)夫人与汉斯·卡斯托普(Hans Castorp)前世注定的爱情。海德格尔还以令人动容的笔触写到了他对自然的爱,及其与对阿伦特的爱情的融合:
亲爱的汉娜:
这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冬天,我的旅程是精彩、愉快的……
我常常希望你现在的一切和我在这里的状态一样好。孤独屹立的群山,山区人民的宁静生活,与阳光、暴风雪、天空的自然亲近,宽广而被大雪覆盖的斜坡上那废弃的铁轨所呈现的简单性,所有这些使我的灵魂远离了一切不专一、不恒定的存在……
当暴风雪在小木屋外肆虐的时候,我会记起“属于我们的暴风雨”, 或者沿着朗河静静地走,或者追忆那个穿着雨衣的年轻女孩,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她安静的大眼睛。她第一次来到我的办公室时,害羞而拘谨,对每个问题都给予简短的回答,这一幕伴随了我整个学期。那时我就确信,那段生活将成为历史。
你承载着我的爱。
你的马丁
1925年3月21日于托特马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