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采访贵州黔南农村留守孩子之前,中国户籍制度的改革还没有提上议事日程。
我去黔南,去看留守孩子,不是因为记者的职业,也不是因为单位的工作。我刚刚被查出来患双眼白内障和双眼神经性病变。这突然的打击让我感觉自己将要失明,将要从光明世界一下子走进黑暗。
在生眼病的时间里,我总是照着镜子滴眼药水。我滴眼药水不用拉开眼睑,直接将眼药水滴到眼球上,然后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然后起床,在镜子里用一把坚硬的木齿梳子一遍遍梳理我一缕缕的头发。这样可以让眼睛能快速地看见眼前的事物。不管是否是真的,生病的人都在求心理的安慰,我也是。
在木齿穿行在一缕缕的头发的根部时,白发几乎是一夜间弥漫了我的黑发丛林。是一夜间,时间那么快,让我猝不及防。甚至连心理的准备期都没有,就像医生告诉我的,双眼白内障,双眼神经性病变。
白发在每一缕黑发间扎根生长,我试着把长长的头发梳成马尾松,像小时候的样子,再看,镜子里是一位年老的女人,那把马尾松没有让镜子里的女人变成小时候的模样,也没有让已经40不惑的女人年轻10岁。
镜子里铺满了白发,施华蔻的染发剂也不能将它完全变黑。老,这个字,重重地打在我的眼睛里,比拳击的分量更重。
曾计划在10年后,20年后要做的事,就在一夜间提前了20年。
赶快装修新疆的房子留给家人,赶快去贵州的贫困大山看那里的孩子。
希望一切都能赶在眼睛还能看见光明的时候完成。
我感谢这次及早检查出眼病,因为眼病,我第一次走进了贵州黔南,在这片美丽却贫困的土地上,我用一双病眼见证了留守在大山里的孩子、老人、老师的生存状态,也用一双病眼读懂了“农民”这两个字的含义。我没有使用任何教育专家对农民和留守在农村的孩子所使用的他们意义上的言词,也没有偏执地想当然地去评说、去发问。我深入最偏远的贫困山区,用脚步丈量着人类给予弱小世界的关注,也用脚步去最远的大海,体会丢下孩子在外面打工的父母内心最真的情感。
作为农民的后代、支援新疆建设的边二代,我为自己坚守了25年的新闻记者生涯,做最后的一次远行记录。
也许在我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关注这里,走进这里。但对我而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似乎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活着的世界了,生命很快消亡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我对生病后面对人性在选择真假、对错、善恶、光明和黑暗时所做出的正确回答。知道死而且明白死的时候,人性是善良的,人就回到了自己的初生,“人之初,性本善”。更何况,我生性善良来自父母,他们18岁选择听从祖国号召从江苏这个鱼米之乡支援新疆建设,献了生命献青春,献了热血献子孙。
一部支边的历史,让我年轻的父母,把南方基因的孩子放在了新疆东部最边缘的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