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为畅景园的艳色蒙上淡淡霜光。桥头明珠叠耀,闪闪莹辉只在残荷间。已近了冬,可原都温暖,池中的荷竟是未凋尽。点点残红犹在,与水面河灯交相辉映。
楚灏与楚正越在园中六面吊角亭中饮酒,亭台扉门大敞,悬窗绕纱。清悦的歌声隐隐踏水而来,伴着夜凉很是浸人心脾。
楚正越知道楚灏刚回府不久,只是这么快邀他来这里闲叙,仍不免有些诧异。楚灏转动指间的冻蕉杯,内里酒尚温,带出阵阵醉人芬芳。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开门见山:“你既盛情,我当一游才算不负你心。这些时日,原都的事也料理了。想必你那里也长离不得,过几日便起行吧?”
楚正越指节发紧,险些将手中的杯子捏碎。震撼了,当真是震撼了!楚灏神色如常,从他心跳、呼吸,都半点分不出是伪装,他怎么忍得了?
突然格外好奇,叶凝欢在这么短的时间便与他交代了,这么短的时间便让他乖乖听命了?她怎么做到的?
楚灏若是真爱,绝难忍受。若只是宠,没必要妥协。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是因监行院得了些许消息,他慌了神?不应该,当真如此。该拒绝得更彻底才是。
诚如叶凝欢所说,闹将起来撕破了脸皮,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她指的并不仅仅是她的名节,同样也是东藩监行院。他在东临王府居留数日,一旦监行院拿到确实的证据,楚灏与皇帝之间的微妙平衡将被打破。到时楚灏固然陷入困境,他也未必能得到好处。
自然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楚灏料定他不能放着北海的事情不管一直在这里住着,一味虚与委蛇不肯相商。耐心亦快到了头,既没结果那只好一拍两散。
亦如叶凝欢所说,自是人人不敢伤你,却是人人都想伤他。的确,这正是所持的资本。不然,又怎么敢来?
句句都戳中,点滴微妙她洞若观火,只是目的达到的太快太容易,难免心神不宁。真是气人,随随便便就将心神不宁抛还给了他!心里像是煎了油,滋啦滋啦地响,闹得他烦。
楚正越忍不住问道:“十九叔之前犹豫不定,如何改变了主意?”
楚灏执壶蓄满杯子,酒浆芳醇,却不及某人令他浓醉。
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只因她一句话。她说,生了死了我都跟你去,好生罩护着我吧!
楚正越在这里,监行院能知道一些消息也是他自己放出去的。他还有个叫郑伯年的手下在外头飘着,还有个女人一道跟着。只是楚正越不提,楚灏不好硬逼着人进来。冯涛找人暗盯了郑伯年几回都让他闪了,绝非等闲。
近来欢宴不绝,这叔侄的团聚,却是场耐心角逐。楚正越不能久离北海,而他忌惮监行院。各有各的焦灼,各有各的理由。只是再这样耗下去,终究是他吃亏。
小子偏颇执拗,虚耗终无益处,适时安抚也是必要之策。总是有许多顾虑,最大的是叶凝欢。他才刚归藩不久,她还未好好享受几日太平快慰。而最终让他下了这个决心的,却依旧是她。
如何才能好生罩护着她?许是他一辈子要究算的问题,却也让人觉得有意趣。
要给她一世的太平快慰,他就得在前头冲锋陷阵。非去不可!
楚灏微睨了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若无好猎,那破地方我可不稀罕。”
楚正越并未再追问下去,唇角噙笑,眼中却蒙了霜。心底突焚起一场大火,烧得血都沸腾,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
叶凝欢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微微有些苍白的面庞。白天发生的事,自然是不能告诉楚灏的。不过她很了解劝他的方法,道理他都清楚,只消让他心安。
趁他换衫的工夫,浅浅地说了几句。再拖下去,消息早晚要去朝廷,与其两头作难腹背受敌,倒不如先安了眼前这个的心。与楚正越相交,无异与虎谋皮。但人已经来了,一耗七八日,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样子,实在放诞张狂透骨。今日都将这下作手段使出来,再拖下去,难保那厮不会做出更失控的事。
最怕的并非是楚正越败坏她的名节,而是担心他哪日真跑到东临监行院司韩东辉的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