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北大的故事 (6)

民国大学 作者:陈平原 谢泳


一九二五年,鲁迅应北大学生会的紧急征召,撰《我观北大》,对于被指认为“北大派”不以为然,可也不以为忤:“北大派么?就是北大派!怎么样呢?”可惜北大本无派,有的只是“常与黑暗势力抗争”的“校格”与“精神”。

自从新文化运动名扬四海,世人多以“民主”与“科学”嘉许北大。可在我看来,在日常生活中,绝大部分的北大人,更看重的是“独立”与“自由”。因此,可以这么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北大精神”,没有“北大派”。前者作为公共的思想资源,为每一个北大人所选择或拥有;后者的排斥异己、拉帮结派,与老校长蔡元培所标榜的“兼容并包”原则相违背,故“不得人心”。

北大虽无派,却并非一盘散沙,要不怎么闹得起学潮;不强调“集体”与“统一”,只是为了突出自我思考与选择的权利。这么一种“校格”,并非有人提倡,而是自然而然地形成,而且代代相传,几乎牢不可破。在许多人眼中,校方管理混乱,教授我行我素,学生自由散漫——作为一所现代大学,北大实在缺乏必要的规章与纪律。时人多以北大与清华作比较,后者的整齐划一、井井有条,恰好与前者的长短随意、不衫不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有趣的是,每到这个时候,北大人总要竭力为其不可救药的自由散漫辩护。从四十年代谢兴尧攻击蒋梦麟校长之以“整齐划一”的清华精神改造北大(《红楼一角之二》),到八十年代张中行盛赞北大“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课堂教学惯例(《红楼点滴》),都是强调学生有独立判断及自我设计的能力。用张氏的话来说,别看北大人表面上吊儿郎当,“并没有很多混混过去的自由,因为有无形又不成文的大法管辖着,这就是学术空气”。“空气”的感染,是否真的比“制度”的约束更有效,实在不好说,关键在于你想培养什么样的人才。

一九四四年,朱海涛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了一则谈论北大人的妙文,题为《“凶”“松”“空”三部曲》。单看题目,你就能大概猜到其立意。考进北大很难,在北大混文凭则很容易。这似乎是相当严厉的批评,没想到作者笔锋一转,大谈“北大之‘松’却成为了一种预防疾病的抗毒素,甚至对于许多人更是一种发挥天才的好机会”。“抗毒素”云云,实在有点勉强;至于“发挥天才”,则不无道理,尤其是当世人习惯于把清华与北大作为两种教育思想的代表时,更是如此:

北大和清华是正相反的。清华门门功课都要不错,个个学生都在水平线上,你不行的非拉上来不可,你太好的也得扯你下来。北大则山高水低,听凭发展。每年的留学生考试,五花八门的十来样科目,北大向例考不过清华。但北大出的特殊人物,其多而且怪,也常是任何其他学校所赶不上的。

朱文此说大致公允。北大提倡自主、自立,故能出特殊人才。清华着眼于教学的标准化,平均水准自然较高。这两种教育风格的区别,早在三十年代便多有评说,可见并非五十年代院校调整的结果。

清华原先是作为留美预备学校而设立的,其教育思想明显打上美国的烙印。京师大学堂创办之初,模仿的是日本学制;蔡元培长校,带进来了德国的大学理念。可我依稀感觉到,更适合于作为比较的,是英国的牛津大学。北大人喜欢谈牛津,不见得真的对英国大学制度有多少了解,而是不喜欢正行时的美国式标准化教学。有两位曾在北大任教的作家——徐志摩和林语堂,对宣传牛津精神起了很大作用。前者译出了幽默大家李格(Stephen Leacock)的《我所见的牛津》,后者则撰有《谈牛津》一文,进一步发挥其注重“熏陶”的教育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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