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很注重孩子的教育,每走到一处,他都想办法让子女去最好的学校就读。
到重庆时白先勇入读西温泉小学,那是很多军政要人和社会名流的子女读书的地方。少年时的白先勇活泼好动,很快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一起去河里游泳、去竹林里纳凉,也一起接受“蒋委员长”的视察和训话。他仍记得自己的战战兢兢和“蒋委员长”的黑披风、白手套。
对那时候的白先勇来说,读书或战事,都还没成为心上的压力。
直到因肺病而辍学几年后再入学校,他才感到了许多的不适应,也在父母每月对月考成绩单的查看中逐渐明白了成绩与“家庭地位”的关系。他开始发奋读书。
良好的成绩也让他有了阅读闲书的余地。在因病被隔离的时间里他开始阅读各种书籍,此时更经常光顾租书摊,看张恨水、巴金,也看鲁迅。少年的他还看不懂政治,只在书里看到爱恨的缠绵和“阿Q的好玩”,这都成了他后来写作的营养。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书是要偷藏着看的——父亲让读的,还是四书五经和前后《出师表》。
许戈辉:能稍微讲一讲您母亲吗?
白先勇:我母亲是一个非常热爱生命、非常豁达、非常勇敢,而且非常有同情心,能对别人雪中送炭的人。
许戈辉:但是家里有十个孩子,妈妈哪顾得过来?你们会不会经常感到被冷落了?
白先勇:有,所以有母爱争夺战。
我算蛮幸运的,父母对我都还算器重,虽然我不是母亲最爱的,也不是父亲最爱的,可是他们俩都很爱我。但是其他孩子有的是妈妈党,有的是爸爸党,分成两派了;有时候父亲比较偏爱这一边,母亲比较偏爱另一些,总有这种情况的。
许戈辉:父亲、母亲都很爱你,那童年应该蛮温暖、蛮愉快的?
白先勇:应该是如此的。可是我童年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就是我得了肺病。为此我休了快五年的学,而且是隔离,因为肺病会传染。
许戈辉:对一个小孩子来讲,那段时间一定非常孤独。
白先勇:对,所以那个时候我觉得好像失去童年了。
当时我的病挺严重的,开始是养病,躺在床上面;后来我就胡思乱想,这让我想象力特别丰富。
颠沛和寂寞,也许是白先勇少年时的两个关键词。
因为被祖母传染了肺结核,在重庆的时候,他被隔离在自家宅院后的一间山坡小屋里。一下子没有了同学、朋友的喧闹,唯有两个佣人的照料和父母间或的探看,他觉得格外寂寞。他会偷偷掀开窗帘,看着自家花园里正热闹举办着的宴会,觉得自己仿佛已被遗弃。
慢慢地,他习惯了这样的孤独。迁到上海后,他被“囚禁”在虹桥的一座洋房里,三年间都没有真正的访客,每日独与金鱼、小狗为伴,或埋首于阅读、想象。1946年12月,他被母亲带着去参加了宋美龄举办的一次圣诞派对,便是那时节格外的惊喜了。
直到他终究养好了病,重返校园入读南洋模范小学,才重新回到人世间的繁华。
在上海的十里洋场,少年白先勇被“大世界”的哈哈镜里自己的身影逗得大笑,一面又仰头看当时的“远东第一高楼”国际饭店,惊叹着“帽子都会掉落尘埃”。百货商场在他眼里闪闪发亮,自动扶梯又载着他“冉冉往空中升去”,让他兴奋不已。
斑斓之外,还有铺了两寸厚的红绒地毯,“装饰典雅、小巧玲珑”的影院,他在那里看“洋派”的好莱坞电影。又有梅兰芳演出的《游园惊梦》,曲调缤纷缠绵,让他难以忘怀。大街上的空气中飘荡着周璇的歌声,灯光闪烁、车水马龙,一样一样都被他在记忆里存档。
他看到了旧上海无上繁华的最后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