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戈辉:妈妈有没有后悔、抱怨过,说当年怎么16岁就跟着爸爸糊里糊涂地跑了?
王伟忠:那时候他们两人在北京的西城,水大院胡同那边认识。当时我爸爸是空军——最初是学徒,出来后当空军,才不到20岁。那时候在北平说是空军还得了啊。空军有很多种,我妈就问我爸:你是开飞机的?开……的。后来发觉不是开飞机,是开发电机、开车的。他靠半唬半就哄到了我妈。后来因为内战要撤退,我爸要带我妈走。我姥姥怎么可能让我妈走?十几岁的丫头,不可能让走,我爸爸就跟我奶奶去了我姥姥家。
许戈辉:那时候还没结婚?
王伟忠:没结婚。我爸跟我奶奶、我六爷去她们家说项。我奶奶跟我姥姥讲,我有一双眼睛,您有一双眼睛,我们都看着小孩,我一定会把你女儿当我女儿带的。我姥姥听到这句话就说,闺女给你带走,然后带着我爸、我妈去跟所有街坊邻居讲一遍,说我家闺女不是跑的,是真的嫁人了,虽然因为时局乱没有明媒正娶,但是是真的嫁人了,这样讲了一圈。我妈跟我姥姥讲,你不要担心,我去台湾玩玩,很快就回来。
这戏里面有一段——我们把很多故事凑在一起,可真实的状况是,我妈再见我姥姥,我姥姥第一句话就跟她说,你真会玩啊,一玩玩40年。
和话剧《宝岛一村》里一样,王志刚和孙绍琴的台湾生活,也是从到宝岛后与来自天南地北的邻居们共度第一个春节开始的。
眷村里汇聚着来自各地的人们,他们共享着同一种生活。王伟忠至今仍记得村口一棵大榕树,树下有操着各种乡音的老人散坐,放学后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地穿过低矮的平房,屋顶上炊烟袅袅。做好晚饭的妈妈们将晚饭端出来与邻居共享,这些夹杂着大陆各地特色的菜肴,恐怕正是眷村孩子们对于“故乡”最初的直接感受。
大杂院似的生活给王伟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他看来,眷村是大人们的难民营,对孩子们来说却是儿童乐园——那种天南地北的融汇,让孩子们得到了别样的意趣。但生活并不仅仅是童蒙,这种无法设防的大杂院也更让他看到了百态人生。正是这些故事成了他创作的源头,他把这些人这些事通通搬上了舞台。比如以他父亲为原型的老赵,比如以他深爱的女大大为原型的朱太太……
许戈辉:为什么叫女大大?
王伟忠:天津人叫大大其实就是大伯。因为我们管她先生叫大大,他太太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叫,就跟着叫女大大,她也接受了。我女大大是乡下人,讲话比较粗俗、比较实在,很好玩。他们两个常吵架,从年轻开始就一直做家计来养孩子,卖过杏仁茶,卖过烧饼,也卖过类似肉夹馍的东西,也卖过阳春面,到最后也卖过冰镇酸梅汤。
许戈辉: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去蹭吃蹭喝?
王伟忠:对对对,骗吃骗喝。女大大对我特别好,没事就骂我:“小伟忠,小王八蛋,吃饱没有?”她做包子,包子铺在我们菜市场,所以大家都吃她的包子,很有名。他们两个一吵架,你买仨她给你五个,有时候会忘记数了,一边吵架就给包子。台湾这几年讲眷村文化,到处去拍台湾美食,女大大就是台湾眷村文化的一个代表。这故事我讲给赖老师听,在《宝岛一村》里面把它转变成另外一个台湾太太的故事,两个融在了一起。
许戈辉:但是你们真的在戏里发包子,这包子是女大大做的吗?
王伟忠:是。在嘉义演出,谢幕完了我们发包子,包子是我大大自己做的。我大大还活着,八十几岁的老太太,身体好得不得了。现在已经是第二代跟第三代在做包子了,她那天晚上自己做,第二天我去看她——我们在嘉义演两场,第一天演出她看完了,第二天我去看她,她看到我就骂:“你个王八蛋,小伟忠,昨天晚上做两千多个包子,你把我累死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