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戈辉:戏里还有一个情节,“老总统”死了,一个老兵说,谁带我们回家呀!这个有生活原型吗?
王伟忠:有,1949年来的这拨人都是“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四年成功”。有这么一个口号,所以大家都在等,等着“老总统”把他们带回家乡去。
那时候的眷村其实都是很简单的房子,就那样搭起来的,也没有地基。很多人都不买家具,我一个杨妈妈就从来没买过床。很多人早上起来就把棉被捆好,随时准备走。那个杨妈妈十年之后才架床,一边架床一边哭,知道可能回不去了。
许戈辉:什么样的契机让她觉得回不去了?
王伟忠:1949年到1959年,时局变化,就慢慢地觉得机会比较渺茫了。本来充满了希望,结果机会渺茫,再后来慢慢麻木了,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远。1975年蒋介石过世,4月5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起来,眷村的气氛就不太对,我妈在床上哭,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他们觉得没有希望了,那时候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蒋介石。
许戈辉:小时候你也一直觉得“我们不会在这久留,我们是要回去的”吗?
王伟忠:其实我们这一代没有那么强烈,小孩没有那么忧国忧民,只有一点感觉。那时候写文章都会写,明年我们会把“国旗”插回南京紫金山头……什么文章最后都要写这么一段,写我们家小狗长大也会写这个。那时候做综艺节目也是一样,两个人聊聊天、唱唱歌,唱“爱国歌曲”。到我长大有一段时间还有这样子的节目。
据统计,1946年台湾人口仅有610万,而稍后的1950年却激增为745万。为了解决新增的150万以上的居民所带来的居住问题,“政府”兴建房屋、安排宿舍,并将新居民加以群聚于一定范围,这便成为了现在所知的眷村。
当王伟忠决定拍摄有关眷村的片子,带着工作人员走访了台湾各地较具规模的眷村时,才发现所有的眷村都和他的“建国二村”有着相似的形貌。村口的大榕树永远是母亲们喂养孩子的地方,也是男人们交流各种情报、讨论“大事件”的场所;当少年们逐渐长大,开始带回女朋友时,那棵大榕树下也是妈妈婆婆们在安静地待两人走过后,立刻开始叽叽喳喳的地方。竹篱笆绝对是住户间相互隔离的主流用品,孩子们从竹篱笆间穿来穿去地嬉闹,有邮递员来了,只要在门口喊一声,就会从篱笆的洞眼里伸出手来把信拿进去。
那是一个极为热闹而贫瘠的地方。
破屋薄瓦,连家具都是最简单的藤制品;人们辛苦地求生,小小的村落里一切自力更生。母亲们兴办各样的手工作坊,父亲们在赚取家用外,也负责在儿女生长后于房前屋后兴添砖瓦、增加房间。
王伟忠还记录过父亲的一次发明试验。老王心灵手巧,觉得眷村的公共厕所不方便,便自己动手做了“抽水马桶”。他在自家院里挖开洞,层层铺上木炭、石灰、石头等过滤物,然后在末端接上水管,一直拉到村头的小水沟里。这次试验受到了全村父亲们的关注,等一切完成后,老王请大家多多喝水、上厕所,以试验马桶的效果。然而几个小时后,排出的污物却臭得所有人皱眉,半个月后更臭遍了整个村子,整个活动宣告失败。
许戈辉:你在眷村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王伟忠:就是那种大杂院,房子栉比鳞次。我们小时候喝奶都不是喝一个妈妈的奶,谁有奶就喝谁的奶。吃饭也是一样,到四川妈妈家吃饭,到湖南妈妈家吃饭,跑来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