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支枪共同攥在两个队员手里。一个前搡,另一个就踉跄后仰;一个后退,另一个就碎步靠前。枪始终在两个人手里。谁也不松劲,谁也不让谁。僵持间,一个转了个花样,似欲放手,不期然间,猛力用劲;另一个刚好松懈,手就空了。“哈哈哈哈——”抢到枪的队员为自己的狡猾庆幸。
没有一个队员再看团丁。四个团丁都死了。
空了手的队员哪肯罢休,又感觉受了骗。气汹汹举起铡刀片子,照着抢到枪的队员头颅劈下去……窑洞中,划出漂亮的一道弧光。对面的队员看着弧光一闪,头赶忙一躲。未躲彻底,刀片削着耳朵,半个耳朵在脚地上弹了一下,叮叮咚咚滚到角落里去了。
失了耳朵的队员依然亢奋,紫红的血将半个脸面燃得火焰一般。他拾起从家里带来的铁叉,呀——呀——,直奔削了他半截耳朵的队员……
队员们睁着血红的眼,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了,他们只记得枪杆子的重要,因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呢。“政权”是什么?不知道,反正很大,比一个村子还大。不,应该比十个村子也大。
曾天痞跑了,曾天痞在混乱中跑了。队员们以为曾天痞醉得一塌糊涂,可曾天痞醒了,清醒过来的曾天痞意识到遇到了什么,裤子没穿,光个亮腚一出溜爬起,就大奔了。
曾天痞隔壁的两只狗也被吵醒了。吵醒的两只狗看见隔壁门里蹿出一条人影,光溜溜的,一丝不挂,两只狗一致认为是跑出了贼或偷食女主人的不轨之人。
两只狗呼地就蹿上去了,曾天痞喊:“倒眼窝,我是你家邻家的呀!”两只狗不理。曾天痞离开家已经很久了,两只狗的熟悉范围里早已没了曾天痞的名单。
两只狗,几乎是同时,都咬定了曾天痞的脚后颈,像啃猪蹄一样狠狠地噘了一口。
天快要亮的时候,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咔嚓——,天被撕裂成两半。雨,哗啦啦往下倒一般,一袋烟的工夫,住了。天也晴了,晴得利忽洒洒的。
后半晌,一首民歌就在附近传唱,歌题很醒目,《红军闹共产》:
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
起了些红军闹共产。
走头头骡子红缨子挽,
个个屁股后面吊的“二斤半”(指盒子枪)。
瞅定民团九洼里歇,
一夜杀死四个半。
(守门的团总受伤了并没死,就算了半个)
穷山恶水的陕北从来就不乏真正的民间音乐天才。他们不识字,不懂谱,他们以黄土高坡作了歌词,他们以青天蓝天老蓝天作了曲谱。
这首民歌只酝酿了一夜,就像久旱的天,虽然天上蓝咯英英的,可它在积蓄能量,说不定哪一刻,云就生起来了,雨也说下就忽洒洒下起来了——就像现在的新闻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