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之中国?
我们先来看什么叫中国。过去关于研究中国的各种模式里面,中国似乎是一个自明性的概念,但是在今天这个碎片化的时代里,一个整体的中国似乎已经消解了,似乎难以言说。在不同的研究领域,有各自不同的中国想象存在,特别是在中国史学界,这二十年来出现一个潮流,就是政治、外交、思想史的衰落和社会文化史的兴起。政治、外交和思想史是在国家的整体层面作研究,所以它有一个整体中国的想象;这些年由于受到年鉴学派的影响,整个研究的眼光下移,开始从那些长时段的社会文化来思考和研究中国。所以,区域史的崛起、城市史的崛起,开始把某个城市、若干的区域,乃至某个乡村作为研究中国的对象。这种趋势出现以后,伴随出现的问题是整体中国的消解。中国今天已经被撕裂成为一个个区域性的中国、局部性的中国。我们对于中国的理解当然离不开对局部的、碎片化中国的理解,但是,部分相加的总和并非意味着整体,整体的中国并不是部分的相加,哪怕把岭南、江南、巴蜀、齐鲁、陕北、东北……这些区域的研究全部加起来,也并不意味着获得了对整体中国的理解。今天中国史学界的问题,在于局部中国的图案越来越清晰,但在局部清晰的背景里,整体的中国却显得模糊起来。经过了理解区域中国的积累以后,整体的中国意味着什么?如何在区域中国、城市中国的基础上,获得对于整体中国的深层次理解?这是需要面对的问题,即使各种理解是竞争性的、多元的,也仍是必需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再反过来深化对区域中国的研究。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何为“中华民族”。现代中国继承了清代的遗产,它的内涵不仅是汉民族的历史,也不仅是汉民族所生活的区域,它还包括满、藏、回、蒙等其他各族。我们今天对中国的理解大都是汉人历史视野中的中国,缺乏少数民族的视野。这些年,由于新清史提出的具有挑战性的问题,理解中国的主体视野问题受到了学术界的重视,我们要重新理解一个多民族视野下的中国究竟意味着什么。现代中国建立的是nation-state,一个现代的民族国家,但是从它的存在形态来说,就像白鲁恂所说的,中国实际上是一个民族国家伪装下的文明国家。中国这么大一个版图事实上的确是以帝国的方式存在的,而不是一个典型的nation-state,即所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事实上,不同的民族视野下所看出来的中国是不一样的,中原与边疆的视野就有很大的差别。民族视野里面看出来的中国和我们过去以中原视野看出来的中国有什么区别?显然这也包含在我们要重新思考什么是中国的问题之中,进而言之,什么是“中华民族”,这个nation是什么?这同样是这些年提出的一个挑战,值得我们思考。所以说“中国是什么”,这本身不是一个确定的事实,它是有待建构的一套想象。
何谓现代?
何谓现代性?在传统与现代的二元模式,或西方现代化的模式里,所谓“现代”就是以西方为代表的价值和制度设置,甚至是可以量化的一套现代化物化指标。但这几十年,这样的理解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出现了多元现代性的趋势。多元的现代性出现之后,是否消解了现代性的普遍性呢?或者说,现代性不再以某种普遍的方式存在,而只是相互之间不可通约、不可比较的各种特殊的现代性?
如果说各种现代性都只是特殊存在的话,那么现代性本身就已经去普遍化了,它本身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提出这个问题,乃是要思考,所谓现代中国中的“现代”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中国而言,“现代”究竟是普世的,还是特殊的?或者是特殊之中蕴含着普世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