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矮李最近似的植物是郁李。我只在荒村见过一株矮李,看过它的花,吃过它的果,与它一起晒太阳。矮李只有一米多高,与我们一般高,我与阿青一直把这棵矮李当朋友,经常在一起玩儿。矮李是李,阿青的爷爷有三棵大李树,树高花白。矮李在大李树对面的墙根下,只一棵。冬天在背风的墙根,我们在矮李树边玩,忽一天看见它吐蕾,花满枝。
阿青的爷爷,是个高大斯文、爱穿干净黑衣服、板着脸看人时目光炯炯的古怪老头儿。他有七个儿子,他每个儿子又有六七个阿青这样的孙子。
李树繁花,花洁白,花开一身素,树干都被花淹没。李树多子,子累累压弯枝条,要用竹竿撑扶。岛城的李是青皮红心脆而甜的那种,果熟时皮与肉会裂开,能从外皮的皴裂处见血红的果肉。李子熟时蝉鸣,阿青爷爷的孙子们,总是要惦记李树,阿青的爷爷手扯着耳朵,一个个将孙子从树下拖开。拖都来不及时,就用扁担赶。老头儿不骂人,只虎了脸赶。李是他用来换烟钱的,孙子太多,三棵李树不够他们每人吃几个,所以干脆一个都不给。阿青爷爷孙女约有五六个,孙女少,他对孙女不赶,也不招呼。孙女摘李时,他脸都不朝她们看,当她们没有。
墙角的矮李花比李树早,花比李树多,花是重瓣,粉红的。我们和矮李在墙根晒太阳,无比暖和。矮李花落尽,一场透雨后就一个个水泡似的成熟,果如樱桃大小,红比樱桃红得浅,甜比樱桃甜得多。矮李一天里一树红透十来个,我和阿青静静默默地晒太阳,其实是等矮李成熟,都已经看好这几个红了,那几个还青着。晒到日头快落山,我和阿青离开,手心里攥着带着汗的粉红熟透了的矮李,长长地舒着气,慢慢地享用,甜极。
第二天再去晒太阳,又晒一天。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心思都在矮李树上,袖着手阳光下痴傻地挤在一起很惬意的样子,闻一闻,甜丝丝的,又有几个红透了。
我们在树边晒太阳,鸟都不来。本来鸟是极喜啄食矮李的,麻雀啄去矮李的果肉,把核留在枝上。白头翁一口一个,在嘴里咯嗒咯嗒理顺果子的方向,一口吞下。而我们在晒太阳,像管着果树的稻草人,鸟不敢飞来。
半个月果子成熟。太阳晒到第五天,阿青的爷爷阴着脸,站在我们的面前,大手伸过来,拧住阿青的耳朵拎了走。拎到屋里,阿青爷爷放了手,阿青惊惧得一屁股坐地上。阿青爷爷摸出十元钱,扔在阿青的面前:去,去跟你娘讲,做贼都这样有耐心,可以去读书,屁股坐得住。
阿青捡了地上的钱没命地跑,跑过矮李树边,我们都回头,看了眼青绿黄红满树的矮李,咽了一口口水。
阿青爷爷把矮李砍了。
阿青后来果真去读书,没有像他爷爷料想的那样屁股坐得住。阿青后来长大学了门手艺,因兄弟多,他去了一户人家入赘,做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