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里听着墙壁劈啪作响,坐在一台金属摇头电扇前面,成小时地一动不动。楼下街边,理发师老拉尔夫在讲自己的闪电故事,他的故事跟突出部战役[1]有关。要是这台旋转的电扇不能给他做伴,他就下楼看拉尔夫理发。拉尔夫的理发店外面,有根木头柱子正在朽烂。店内,镜子擦得干干净净,镀铬的部件和白色搪瓷脸盆闪闪发亮。在拉尔夫店里,很容易看出,他有过悲惨的人生经历。遭雷击的男人来了,店主说。可以理个发的男人来了。鬓角剪短点儿,后面理出层次来。在店里,他的故事已经成了传说、神话、不错的谈资。从那些卑微的限制中,从剪下的小片头发中,不难看出,剪发这件事显然有种不可逆转的特性。(人们愣是不明白,理发有多难,拉尔夫说。)理发期间——平头、爆炸头、错层重叠的长发发式、湿剪和干剪——尼克所能做的,顶多就是回答拉尔夫提出的尖锐问题。他尽可能地完善细节。但他不曾说谎。在理发店里,话语显得呆板而沉重。他尽可能地保持沉默,这样做不管用的时候,他就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不过跟拉尔夫待在一起的时候,沉默似乎必不可少。拉尔夫的嘟囔、点头,还有他对正在理发的顾客的关注,填满了那些沉默的时刻;如果手头没有顾客,他可能就会清洗水槽,摆好剪刀,或者用心无所思、透出禅味的动作,打磨剃刀。上帝啊,你这故事可真不简单,尼克,听完他对7号的描述之后,拉尔夫这样说道。拉尔夫有一张苍白的长脸——很少晒太阳的人,往往有这样的脸色——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深陷的眼睛。拉尔夫半信半疑。他永远也不会完全相信这个凭空冒出来,自称曾经拥有莫里森农场的怪人,那可是毗邻的县里最有名的农场,可能一度是林肯县耕种得最棒的农田。这个看起来饱经风霜、不同寻常的男人说的话,他只会相信一半。像这样的人,往往是从大平原来的,即便是流动工人和流浪汉的大迁徙早已结束多年的今天,情况也往往如此,他们往往用恭敬的口吻,讲述有如预言一般的荒唐事件,那些事多半是假的,不过不知何故,听起来倒像是真的。拉尔夫知道这样的人有多重要。他们游走在事实与杜撰之间,同时点亮了许许多多的真实。他们让你懂得,中部各州的广袤荒野是什么样,依然占据上风的旷野地带是什么样。他小心修剪着耳朵旁边的部分,然后把嗡嗡响的推子啪地打开,把脖子那儿清理干净,理出一道整齐利落的线条。他还会再听遭雷击的男人讲故事,等这个男人把全部故事讲完,将近一年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到时候,他准备再听一遍,忘掉足够多的细节,这样他还会听得津津有味。遭雷击的男人会成为店里的固定成员。他会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专座和烟灰缸。他的话语会融入漫长的午后。这个男人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会找一些零活干,以此维持生计,东赚几块西赚几块。这个男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安度晚年——至少在此之前会是这样:那时,奇怪的预兆开始出现,空气变得莫名凝滞,店面上空的乌云开始积聚翻腾,然后传来一丝淡淡的、有所暗示的臭氧气息。然后一切都会改变,再也无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