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是为了未来,是为了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正因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理想太好了,我们甘愿为它们吃尽苦头。
从此文艺尤其是文学界的斗争不断,用周扬的话说,文艺成了“阶级斗争的晴雨表”,成了这样的晴雨表,它就永远首当其冲,永远成为阶级斗争的手柄,成为发动斗争的最好的按钮,我国的文艺事业也就再无宁日了。批丁陈,“反右”,拉出延安时期丁玲、艾青等的文章再批判——有人说那是炒回锅肉,批《海瑞罢官》与《谢瑶环》,批文艺黑线,批《三上桃峰》,批黑画,批无标题音乐,批《创业》……越批越乱越邪门,不知伊于胡底了。
这样,我们就不得不试图深入地探讨一下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前苏联与中国共产党和各国文艺知识分子的互动问题了。
我说的是文艺知识分子,包括作家、文艺学家、艺术学者、文艺批评家等。在我国,文艺的范围比较广,有些技巧性、天资性比较强的领域,其专家未必是知识分子,我不太可能说到他们。我说的主要是比较有其思维观念特色的文艺专家们,其中主要是作家。
是的,自古以来,在我国,人们已经感到诗“穷而后工”的定理,韩愈更提出来“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音易好”。人们还总结了“不如意事常八九”的人生况味。作家诗人文学家,敏感、多情、个性凸显,富有理想因而常失望,牢骚满腹、不满现实、富有批判性。这在旧社会,是激进的共产党人最最欢迎的事。许多作家,尤其是现实主义的作家,揭露黑暗,同情下层,他们是天然的无产阶级革命的盟友。在中国,不仅是鲁迅与一批左翼作家,包括老舍的《骆驼祥子》、冰心的《去国》与《到青龙桥去》也都是在客观上宣告了旧中国的死刑。
我有一个看法,就是语言比生活要纯得多,爱情诗比任何男女的爱情和婚姻更迷人,爱情诗表达的是爱情中的诗情,而现实的爱情与婚姻无法避免的油盐酱醋、锱铢分厘、口角逞强、你想吃饺子我想吃面,都从爱情诗里剔除了。明月、清辉、玉盘、冰轮等字眼,也比天上的月亮更不受朔望、晨昏、晴阴、风雨的影响。纲领与文件也比政治的现实纯美高尚得多,更不要说政治抒情散文与政治抒情诗了。50年代,我读文件常常读得沉醉,读文件我一直读到《人民日报》上常常全文刊登的前苏联副外长、驻联合国代表维辛斯基的喋喋不休的讲话。在审判布哈林的时候,维辛斯基当过法官。耽于语言文字的人有更多的幻想和天真,也有时会有更多的牢骚,一定的。
文学,常常成为一个批判的因素、变革的因素、激励乃至煽情的因素。如果你读过雨果的回肠荡气的《悲惨世界》,你在热泪满面、愁肠百结的同时,会认定法兰西这样暗无天日的地狱,早该土崩瓦解、亡国灭种。你会不理解法兰西为何至今存在得好好的。而如果你读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痴》,你可能疯狂,你可能愿意揣上两枚炸弹去赴死。看看所有旧俄的大作家的作品,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陀斯妥耶夫斯基、奥斯特洛夫斯基、冈察洛夫、谢德林,包括普希金与莱蒙托夫,你不能不得出俄罗斯需要一场铁与血的革命的结论。虽然除高尔基外,没有哪个旧俄作家宣扬革命,陀氏更是坚决地反对暴力革命,并因此受到苏维埃国家的冷遇。客观上,19世纪的俄罗斯的文学高峰,从思想上情感上准备了1905年的革命,还有二月革命与十月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