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拿着个馒头,也不吃,病恹恹地从吴镇走过去。路边的树、天上的云、地上的小蚂蚁、田野里的狗尾巴草,往常他一玩就要玩半天的东西,今天却没心思去玩了。
他走到吴镇北头的清真寺那里,走不动了。他就在清真寺前的石板上躺了下来。他爹吴振中说这个寺有几百年了,比吴镇还早。阿清一直不明白他爹说这个寺时的奇怪语气,好像是在说别人。阿清很想和寺边的海小河玩,可是一看见严肃的、不朝他笑的海小河爹,阿清就有点害怕。
清真寺二楼的高音喇叭正在唱歌。寺边的人们就从家里走出来,肩上搭着个毛巾,往寺里来了。阿清觉得这歌很好听,他一句也听不懂,可他喜欢这旋律,那么高,那么远,好像要传到天上的云那里,又好像要钻到他心里,钻到最深的地方。有一次他在河坡里躺着,听着喇叭里的歌声,他感觉身边的草、天上的云、河里的水都不动了,他自己也像被定住了。他又不想动,又想站起来跟着这歌声往前走。
白胡须、白帽子的童阿訇走出来,看见阿清,就和他并排坐在石板上。阿清觉得童阿訇一定是长生不老的神仙。
"阿清,你咋了?"
"我不美了。"
"不美咋不去医院啊?"
"我想听歌,听听歌就好了。"
"那不是歌,是召唤穆斯林到清真寺叩拜真主。"
"真主是谁啊?"
"真主啊,真主创造了宇宙万物,还养育我们大家。"
阿清糊涂了。
"那,我是谁生的?"
"傻孩子,你是你爹和你妈生的,可是,你想啊,你吃的食物,麦子、玉米、稻谷,你看的天,云彩、星星、月亮,你走的路,灰尘、大树、狗尾巴草,又是谁创造的?"
阿清似懂非懂,他觉得更累了。他只想躺在石板上,看着云朵,沉到歌声里。要是海小河来和他玩,他肯定就好了。
阿清在外面玩累了,回到家里,看到奶奶、婶子们正围着镇南的村支书吴保国吵架。吴镇分镇南和镇北,阿清家属于镇南。
吴保国说,"把老槐树砍了,这个地方建个广场,铺上水泥,再盖个小凉亭,多美啊,都为大家好。"
奶奶说,"这老槐树都百十年了,多不容易,你说砍就砍了。砍了咱这儿的精气神儿可就没了。"
婶子说,"这树荫凉儿多好,你看,咱们镇上哪棵树有这棵树叶儿阔枝儿深?这以后,夏天搁哪儿吃饭啊?搁哪儿歇凉?
吴保国说,"以后这儿成凉亭了,弄些景观树,像城里一样,干净整齐的。咋就没地儿吃饭了?咋就没地儿歇凉了?"
奶奶和婶子齐声说,"俺们就想在这棵树下吃饭歇凉。"
吴保国拔高了声音说,"你们这是故意抬杠,找气儿生。"
奶奶又低声嘟囔着,"树要是没了,我也要死了。想着这些,奶奶又流下了泪,要是没有了老槐树,那些死鬼们回来咋找着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