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小时之后,许家亮又回到了吴镇。他被关到吴镇派出所一个四方形的小单间里,每天有人端吃送喝,就是没人理他。
到了第十五天中午,许家亮被派出所所长带到镇上最好的陈记烧鹅馆。推开包间门一看,吴保国、村长、会计、许家亮的本家爷、吴镇党委书记、镇上几个头面人物,齐齐坐在那里。那顿饭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许家亮大多记不住了。他记得清的是,大家把他让到上位,恭敬得很,那些头面人物一个个温言相劝,频频敬酒,又是兄弟又是亮叔,把许家亮叫得头昏脑涨,不知身在何方。而向来对他凶巴巴的吴保国,也破天荒一声声喊着"老亮爷",答应明天就去给他上五保,从此以后不再对他恶言相向。又拿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捧到许家亮面前,说这里面有四千元钱,老亮爷你拿着,算是晚辈的赔礼。
一桌人都批评村吴保国,反过来,又对许家亮说,上五保多大点儿事,保国已经赔了你四千元,这回他主动赔你四千元,也是诚意。当着这么多人,他吴保国要是再敢对你做啥,我们都不依他。那些平时决然连看都不会看许家亮一眼的头面人物满眼期望地看着许家亮,许家亮别着脖子,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张开嘴,一杯杯酒就又敬到他面前。
事情就这样了。
醉醺醺的老上访户许家亮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敬住了。逃跑挨饿他不怕,威胁恐吓他不怕,县长镇长他也不怕,但他怕敬。他还从来没被这么敬过,坐在高桌的最上位,周边的人一个个弓着身子,看他的脸色,听他的言语,陪他喝酒,这等滋味,许家亮前六十年从来没享受过。
曲终人散。吴保国忙前跑后送人,表达感谢,一边说着许多话,"我会管着他,保证不再给乡里惹事。那就是个球皮、地老鼠,要钱不要脸,再给他点猫尿喝,就迷了。"
许家亮喝了酒,又喝点风,在路边蹲着干呕,腰佝偻着,听着风吹过来的断断续续的话。
那段时间,镇上很多人都看见许家亮在自己家门前转来转去。
吴镇整个朝东朝西发展,新房不断绵延扩张,把周边几个村庄都连在了一起。唯有靠着河坡的这一面,因为地势的局限,发展慢一些。老许家几十户依河坡建房,团在吴镇的后面,很不起眼。
许家亮的三间土屋就在这长长的河坡最后的一个高坡上,后面是灌木杂草,前面坡下是一个大坑塘。那三间房,有两间已经坍塌,只留下几堵半截土墙,完整的那一间房整体往东倒斜,悬在一个不稳定的角度,停下了。许家亮用七八根木头从外面顶着东边那面墙,算是把它撑住,勉强不倒。低矮的院墙是用玉米秸秆糊上泥垒的,年深月久,也断断续续,形同虚设。从远处看高坡上许家亮的家,像极了一幅抽象画,后现代的萧条和凄冷,略带着讽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