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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死者鸣不平?
维护他们的权利,
倾听他们的问题,
浇灌他们的盆栽?
你要小心提防我!
一个愤怒的单身女人,而且心情明显不怎么正常。谁知下次月圆时分我会干出什么事来。
斯蒂芬`金的书你肯定拜读过吧,呃?
我坐在丈夫坟边一条墨绿色的长凳上,凳子被坐得多了,磨得很光滑,我感受着他的碑石向我扎来的阵阵刺痛。
那是一小块朴实无华的天然石,上面只刻着他的名字——厄尔扬`沃林,字体朴实无华,简单到你甚至可能会说过于直白,一如他本人,而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生前给殡仪师留下了指示。
他死得太轻巧,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甚至都没有得过什么病。
他想在自己的碑石上表达什么意思,我最清楚:死亡不过是大自然循环中的一个自然部分。他是名生物学家。谢谢你,厄尔扬,死也死得那么超脱。
我每周午餐休息时间都会来看他几次,每次都坐在相同的地方,而且每周末至少一次,雷打不动。如果天下起雨来,我会拿出事先折好放在小包里的塑料雨衣。它难看得让人不忍卒睹,我是在母亲的衣柜里找到的。
墓地里有很多人带这种雨衣。
我每次来这里一坐至少一个小时。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我耐力够久,总能酝酿出悲伤的情绪。这么说吧,只有把自己折磨得更痛苦我才会更痛快。如果我坐在这里能拧干无数条手帕,而不必时时自审我流的是否是鳄鱼的眼泪,那我的哀痛就得到了成全。
然而真相面目可憎,大多时候,我心里只熊熊燃烧着对他的恨。该死的逃兵,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看路?而另一些时候,我就像那些喜欢养相思鹦鹉的孩子,巴心巴肝地养了它十二年,突然一天它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契合我的感受。
我想念他始终如一的陪伴和我们日复一日的凡尘琐事。
再没有人坐在我身旁的沙发上翻报纸;推开家门再闻不到扑鼻而来的咖啡香;鞋架上没有了厄尔扬的鞋子和长筒雨靴,看起来就像寒冬中一棵凋零的树。
如果我回答不出“sun god(太阳神),打两字 ”,就要么猜,要么留空。
双人床上总有一半整洁如初。
如果我没有回来,在路上被车碾成了纸片,也再不会有人关心我的去向。
如果我不在,家里就再没有人冲抽水马桶。
我来了,坐在墓地里,多么想念那哗啦一阵抽水声。斯蒂芬,就算是你,是不是也被我这个念头震住了呢?
墓地不知怎地总让我想起那些蹩脚的说笑滑稽演员,他们好像总在浑身抽筋。
他们有意不动声色,噼里啪啦冒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词,我当然也能纵容自己这样自言自语般胡言乱语吧?这些日子以来,除了那点压抑的情感的抚慰,我心里一片荒芜。
厄尔扬在的时候,我至少知道自己是谁。我们是彼此的证明,毕竟,夫妻本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而现在的我是谁呢?
那取决于我碰巧被谁撞见。在有些人眼里,我就是一介选民,对另一些人而言,我不过是路人甲、一个靠工资为生的人、一个消费大众、一个人力资源或一个资产所有者。
或只不过是一堆开叉的头发,渗漏的卫生棉和干燥的皮肤。
但当然了,我还能用厄尔扬来定义自己。这是他死后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我的生命中从没有厄尔扬这个人来过,我将只能称自己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我昨天在报纸上看到过这种表述,它让我毛发直竖。然而我却是个“没有孩子的年轻寡妇”,如此凄凉、如此悲哀。所以,为此我真要多谢你,厄尔扬!
不知为何我也有点烦恼,是那种彻底泄气的感觉。厄尔扬就这样离我而去了,我感到无比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