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文”的科学性与现代性(2)

人文科学与现代性 作者:尤西林


“人文”所拒斥的“科学”实质并非作为技术生产力原理的“科学”本身,也非这一意义下科学赖以发生发展的“科学精神”,而是作为文化观念的“唯科学主义”。

17世纪兴起的经典力学树立了近代自然科学的知识范型。这一范型包含着可以普适运用的一套态度与方法:自然对象的客体化、客体对象的被动化、匀质化、单元化、可数量换算性、可重复的规律性及其可预见性等。

近代科学卓有成效的应验性,特别是经由技术应用所造成的资本主义物质文明,使上述科学态度与方法不仅从自然扩展向社会而产生社会科学,而且扩展为文化性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并发展成支配现代社会的至尊强势人生价值观,此即唯科学主义。唯科学主义强化了科学的片面性,成为20世纪一系列现代危机(世界大战、经济危机、民族残杀、生态危机、精神虚无化)的一个文化观念根源。

正是针对唯科学主义,现代性的“人文主义(humanismus)”才在19世纪作为术语概念以德文问世。[〔英〕阿伦·布洛克:《西方人文主义传统》,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第5页。]人文主义作为对唯科学主义的反拨,对举地强调“人”的主体性、自由性、不可平均化的个性、不可预料性、非工具手段性等。作为文化观念,人文主义即使不曾获得命名,也渗透体现在从政治运动、工艺思想到文学艺术与环境保护广泛的形态中。因而,“人文主义”是“以人为本”的一种思潮态度与立场,它属于思想史范畴。

作为思想史范畴,人文主义包含着多样化乃至相互对立的人文观念。例如,古代中国的“人文”,出自《周易》:“(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道运行之印记为“文”,与现代汉语通常理解迥异,“人文”一词重心并非“人”而是“文”。“人文”涵义如孔颖达所疏:“用此文明之道裁止于人,是人之文,德之。”王夫之《周易外传》释“贲”:“礼者文也。”更直接指出了“人文”原型即以天道信仰为背景的礼仪教化。这与欧洲文艺复兴解放自然人性的人文主义“人文”观恰处于对立位置。而文艺复兴人文主义又正是近代科学的母体。前述近代自然科学一系列指向客体的观察操作,恰以一种上升到神性的人类主体性为前提条件:“人”(“人文主体”)通过“科学”掌控“自然”(客体)。近代哲学的两个方向,笛卡儿的主体性“自我”观与培根的客观化经验思维正代表着“科学”与“人文”这种相互依存的结构关系。因此,“人文”与“科学”是现代化生产—生活方式所必需的文化两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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