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生命力所在

蒙田公开讨论性的快感和饮食的快感问题。这是由于在蒙田的时代，法国未受禁欲的新教的影响，也未受反基督教改革运动的影响。蒙田是文艺复兴的产物，他向我们表明文艺复兴精神与古代异教精神是多么相似。古典文化对蒙田的影响要比基督教对他的影响大得多。

蒙田对性问题的态度使爱默生吃惊。爱默生说：“粗俗的、半原始的猥亵降低了其（蒙田）著作的价值。”蒙田与爱默生之间的比较使我们看到禁欲的新教影响之深，甚至对一个像爱默生这样的人，即一个与新教传统已有几代之隔的人，也是如此。莎士比亚和弥尔顿之间的比较也使我们看到禁欲的新教的影响。莎士比亚体现文艺复兴精神，弥尔顿体现清教主义精神。莎士比亚在谈及性问题时比弥尔顿要开放得多。

蒙田在哲学家中是最受读者喜爱的一个──人人都喜欢他。爱默生虽然批评蒙田的猥亵，但他在谈及蒙田的文章时也说：“从来没有哪一本书对我有如此重大的意义。”福楼拜在收到一个心情抑郁的女友的来信时，回信说：“你问我读什么书好，读蒙田吧，……他能使你平静，……你会喜欢他的。你会发现我说的没错儿。”尼采称赞蒙田的诚恳，他说：“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使人倍感活在世上的欢欣。”帕斯卡尔是虔诚的基督徒，他常忧心忡忡地受到良心的折磨。他对蒙田那颗纯净的良心和他对生活的热情持有怀疑态度，但他并不讨厌蒙田。何曾有人讨厌过蒙田呢？蒙田在20世纪仍然是最受欢迎的哲学家。20世纪的美国哲学家埃里克·霍弗就最喜欢蒙田。

为什么蒙田会有这样的大众性呢？蒙田的诚恳和真实令人感到他可亲可爱。他把读者带入他灵魂的深处，他与读者分享他个人的体验。蒙田把文学看作一种友情，他说他写作的目的之一是与性情相投的人结交。蒙田的哲学尽涉人生重大课题，如教育、死亡、真理、友谊、爱情等。对古人的广征博引使他的文章生动有趣（蒙田对学问的热情和对征引的嗜好是文艺复兴时期作家的典型表现）。蒙田不代表某个特殊的学派、党派或理论──他作为个人写作，他为了人类写作。蒙田不过分注重过程，他对逻辑和形而上学毫无兴趣，他带给读者的是哲学而不是诡辩。

然而，无论蒙田怎样受读者喜爱，他还是被今天的哲学教授所摈弃。这些人对蒙田的大众性、深刻性和现实性视而不见。他们坚持把哲学变成一种空洞、抽象、毫无生命的智力游戏。当然，这并不会使蒙田感到惊讶，因为他对学术界抽取哲学的精髓、血液和生命的现象早已见怪不怪了。蒙田写道：“很遗憾，现在甚至在思想界，哲学也已成为一个空洞而虚幻的名字，一种毫无用处、毫无价值的东西。……我想，其原因在于诡辩术堵塞了通向哲学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