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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中國佛藏

铁如意馆碎录 铁如意馆读书札记(外四种) 作者:张宗祥 著;浙江省文史研究馆 编


記中國佛藏

“三藏”者,經、論、律是也。自唐以後,譯述佛書,日增月盛,於是彙輯諸書,名之曰“藏”。未有板刻之前,先鐫於石,故石經實爲藏經之第一步。石經除泰山經石峪摩崖有《金剛般若經》一種,年代尚難確定外,最早當推北齊後主天統四年(公元568年)北齊特進驃騎大將軍唐邕,刻《維摩詰經》、《勝鬘經》、《孛經彌勒成佛經》諸種於北響堂山石壁,河南小武都縣。此爲現在所見最早之品。至隋文帝開皇九年(公元588年),靈裕在今之河南省安陽縣寶山,開鑿金剛性力住持那羅延石窟,雕鐫佛像之外,入窟外壁,刻《嘆三寶偈》、《法華經·壽量品自我偈》、《勝鬘經·一乘章》、《大集經·月藏分法滅盡品初》、《涅槃經·無常偈》;入窟内壁,刻《大集經·月藏分》、《摩訶摩耶經》;窟中壁上,又刻《法華經偈》。静琬在大業初年,於幽州西南五十里大房山群中之白帶山,鑿石室刻經,至唐貞觀五年(公元631年),凡刻石室七間。其時《大涅槃經》方刻竣,而静琬逝世,其弟子歷世相承至元代七百年中,刻經不絶。明永樂時,既板刻北藏,復刻石經一藏,藏大石洞。此佛經石刻史之大略,實爲版刻之先驅。

隋大業初,敕官寫一切經文,置之祕閣;同時寫送相州、并州、洛州等大都會諸寺院中。此爲大規模寫經之始,實與石經同一廣播佛學之事。

編輯佛經目録之舉,盛於唐時。唐有《古今譯經圖記》四卷靖邁,《大唐内典録》十卷、《續録》一卷道宣,《大週刊定衆經目録》十五卷明佺,《續古今譯經圖記》一卷,《開元釋教録》二十卷,《開元釋教録略出》五卷智昇,《大唐貞元續開元釋教録》三卷,《貞元新定釋教目録》三十卷圓照。此爲佛經編目最備之時,亦即爲後來刻藏預備之始。

經用木刻,或者認爲起於五代馮道,其實隋、唐已有之,特隋、唐所刻爲佛經,馮道所刻爲儒經,此其不同。《歷代三寶記》中,有“開皇十三年廢像遺經,悉令雕撰”一語,“雕撰”二字,即可作隋代已有板刻經文之证。莫高窟遺經中,亦有大字刻經及佛像。予曾得佛像半卷,每像高不及二寸,闊半之,自上而下,計佛四層,自右而左,因非全卷,不能計其多少。上下左右,佛佛相連,皆坐像,一式無異,刻法類雷峰塔中《寶篋陀羅尼經》卷首之佛,更爲堅勁。紙爲綿料,薄而白净。唐紙分四類:黄麻過蠟者,最光滑,所寫經文,字體工秀者,多在此種紙上,惟脆而易碎;其餘爲黄麻、白麻、綿紙三種。黄麻用黄蘖汁浸成,云以辟蠹;白麻最普通,凡小沙彌學寫經文,以及其他捐疏賑單之類均用之;綿紙較薄,用以寫字者不多見,其製頗與貴州都匀所製綿紙相似,惟久藏不慎,受潮後至易霉爛。紙背有淡墨書“天寶十二載”五字,字迹似小沙彌所爲,極不工。惜抗戰歸里,檢點書櫃,此卷早已物化。民國初年,在北京於孫壯先生處,見唐刻殘經數頁,零星瑣碎,無整齊者,字皆類顔平原,兼有魏碑遺意,大至三四分,質樸古雅,紙皆用較薄之黄、白麻,決非唐以後之物,此可证也。惟此僅爲刻經而非刻藏,刻藏實始於宋初。今自宋至清,在中土所刻各藏,略述如下:

一、 《開寶藏》。自宋太祖開寶四年(公元971年)敕在益州開雕,今四川。刻印之術盛行時,必擇木材、紙張、人工三種條件具備之處舉行,故此藏首刻於蜀。其後諸藏,或閩,或浙,刻印亦多,皆緣此故。至太宗太平興國八年(公元984年),歷十三年之久,始告竣工。藏中經籍悉遵《開元釋教録》所載刻印,計版十三萬,卷子式,書已久佚,若依《開元釋教録》計算,當爲五千零四十八卷。今或偶見零本,但亦有並非蜀刻,而爲他處仿刻之本,卷上編號,用千字文。

二、 《崇寧萬壽藏》。神宗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福州東禪寺沙門冲真普明等募刻,至徽宗崇寧二年(公元1109年)告成,故名“崇寧”,又名“福州東禪寺本”。梵夾本,《開寶藏》卷子式,與吴越錢氏所刻雷峰塔《寶篋陀羅尼經》同,是知當始刻時,尚皆仿照古來抄寫中國書卷之式。至此始改爲梵夾。然亦並非盡同梵夾,蓋梵字横行,華字直行,不能盡同,一也;梵以貝葉書寫,華以紙印,二也;梵經大、中、小各種書籍,所用貝葉,亦大、中、小不同,有類於中國古籍竹簡,尺寸亦大小不同,故裝束有横有直,横者復分大、小,華則紙張大小一例,三也;有此三不同,故所謂“梵夾”云者,實不過取其大意而已,又名“旋風裝”。自此之後,各代所刻藏經,直至清《雍正龍藏》,皆用此式,其中惟趙城仍用卷子式。《武林》、《嘉興》二藏,不用此式。此藏高宗紹興二十六年(公元1156年)慧明修補,孝宗乾道八年(公元1177年)、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又有增刻,元至治泰定間,又重修,全部五百九十五函,六千四百三十七卷。今全藏已不可見,零本偶有存者。

三、 《毗盧藏》。徽宗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福州開元寺本悟等募刻,至高宗紹興二十年(公元1150年)告成,孝宗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增刻“禪宗部”。梵夾本,全部五百六十七函,六千一百十七卷。今亦僅存零本。

以上二藏,皆刻於福州,款識相似,人易誤認。日本宫内省圖書寮即以二藏存本,配成一藏。

四、 《思溪圓覺藏》。宋高宗紹興二年(公元1132年)天台宗大慈院净梵、禪宗圓覺禪院懷深等刻於歸安縣思溪圓覺禪院,鄉人王永從等施財。梵夾本,全部五百四十八函,五千四百八十卷,一千四百二十一部。國内僅存殘本,日本東京增上寺有全書。《大正藏》中所云“校宋本”者,即指此本。

五、 《思溪資福藏》。刻年無考,但知版出思溪法寶資福禪寺,今所存書上或有“淳化二年”字記,是刻在《圓覺藏》之前。梵夾本,全部五百九十九函,五千七百四十卷。北京圖書館藏有四千餘卷,零星散見者,亦偶有所見。

二藏皆出湖州思溪,是否資福在前,圓覺即修補增訂資福而成,尚待訂正。

六、 《磧砂藏》。南宋平江府今江蘇省吴縣。磧砂延聖院法忠募刻,傳爲理宗寶慶初年開雕,中間因故停刻,竣工已在元《普寧》、《弘法》二藏之後,故續刻諸經,即依據《弘法藏》補入。梵夾本,全部五百九十一函,六千三百六十二卷,一千五百三十二部。現陝西西安開元、卧龍二寺,合存十之七八。近年上海影印磧砂藏經會影印此藏時,其中所缺之書,即以《資福》、《普寧》等藏補入,共印五百部。

七、 《契丹藏》。據覺苑《大日經羲釋演密鈔序》云,興宗敕雕,道宗清寧間完成(約爲公元1055年—1064年)。又《金石萃編》載覺苑《陽臺山清水院創造藏經記》云:“咸雍四年(公元1068年),頃南陽鄧公募同志印《大藏經》五百七十九帙”云云,即爲此書。梵夾本,簡稱“丹藏”,或“丹本”,中土久佚,惟清寧九年(公元1063年),遼曾以此經頒發高麗,後高麗刻藏,即據此本校對,凡《高麗藏》中標爲“丹本”者,即此書也。吉光片羽,所存止此而已。

八、 《趙城藏》。金太宗當作熙宗。皇統八年(公元1148年)刻於山西解州天寧寺,至世宗大定十三年(公元1173年)告成。書已久佚,一九三四年,山西省趙城縣東南四十里廣勝寺中,有藏經六百八十二函,約六千九百餘卷,卷子本,發現内有四千九百五十七卷,爲此藏之書,因即名曰“趙城藏”,世界孤本也。

九、 《河西大藏》。西夏景宗,自宋乞《大藏》歸,即敕回鶻僧譯成西夏文字。《磧砂藏》中《大宗地立文本論》第三卷,有木記云:“松江府僧録管主八誓報四恩,流通正教,累年發心,印刻漢東《大藏經》五十餘藏。”云云。“欽覩聖旨,於江南浙西道杭州路大萬壽寺,雕刻河西字《大藏》經板三千六百二十餘卷,《華嚴》諸經懺板,至大德六年完備。管主八欽此勝緣,即造三千餘藏,及《華嚴大經》、《梁皇寶懺》、《華嚴道場懺儀》各百餘部,《焰口施食儀軌》千有餘部,施寧夏永昌等路寺院,永遠流通。”此記載《河西大藏》緣起頗詳,而且曾在杭州刻板。一九〇八年,科兹諾夫;一九一四年,斯泰因,於寧夏西北弱水下游之黑城,發現西夏文寫本、刻本、佛像等,其中以佛經爲主。刻本是否即爲《河西大藏》殘遺之書,惜未得見。餘向在邵伯絅同年處,見其所藏寫本西夏文佛經一册,梵夾式。據云,彼土人士,往往以陶罈、磁罐藏經若干册,埋藏土中,西北地燥,故得歷久不壞。西夏文早已死亡,伯絅所藏,云是《無量壽經》,無從得证,或者因唐人所寫此經最多,因亦臆定爲此經乎?全藏卷數不明。

十、 《普寧藏》。元世祖至元六年(公元1269年)杭州路餘杭縣白雲宗南山大普寧寺釋道安如一等募刻,至元二十二年(公元1286年)完成,依據《思溪資福寺藏》,略有增加。梵夾本,計五百五十八函,六千零十卷,一千四百二十二部。後又增刻“秘密部”等二十九函。刻成後,敕印三十六部,頒佈歸化諸國。今日本東京增上寺及淺草寺,各藏一部,中土亦偶見零本。

十一、 《弘法藏》。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年)敕在大都即今北京及浙江弘法寺開雕,至元三十一年(公元1294年)完成。梵夾本,全部七千一百八十二卷,一千六百五十四部,今無存書。

十二、 《南藏》。明太祖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命四方名德點校藏經,即在南京開雕,成祖永樂元年(公元1403年)完成,藏大報恩寺。憲宗成化、神宗萬曆時,皆曾修補。梵夾本,全部六百三十六函,六千三百三十一卷,一千六百一十部,今濟南圖書館存有全藏,浙江圖書館亦存有十分七、八。

十三、 《北藏》。成祖永樂十七年(公元1419年)命道成、一如等勘校《藏經》,聚僧録寫,十八年開雕於北京,英宗正統五年(公元1440年)完成,收藏内庫。梵夾本,全部計六百三十七函,六千三百六十一卷,二千六百十五部。神宗萬曆十二年(公元1484年)又續刻四十一函,四百十卷。今南通狼山廣教寺,鎮江超岸、定慧二寺,均存有全書,他處亦尚有存者。

十四、 《武林藏》。明嘉靖時,刻於杭州,板存武林昭慶寺,今已盡燬。方册本,此藏乃民間因南、北二《藏》請印不易,募資集刻。究成若干卷册,既無目録,極難考定。

十五、 《徑山藏》。萬曆中,紫柏達觀真可欲繼《武林藏》之後,發願刻藏。其始在五臺山紫霞谷妙德庵創刻,時爲萬曆十七年(公元1589年),後移徑山寂照庵、興聖萬壽寺等處續刻;又在嘉興、吴江、金壇等處開雕,至清康熙十六年(公元1677年)正藏告成,方册本,全部計六百七十八函,六千九百五十六卷,一千六百五十四部。尚有《續藏》十九函,《又續藏》四十三函,諸板後皆匯集嘉興楞嚴寺印行,故世又名之曰“嘉興藏”。往時北京嘉興寺有此全藏,因以名寺,惜目録已失。一九一九年,予主京師圖書館時,曾派同事二人至寺,重編一目,此目後來曾有印行,今聞此書已移入北京圖書館庋藏。洞庭西山顯慶寺亦藏一部,是否正、續皆全,不知其詳。抗戰時,予至重慶華嚴寺,曾見殘本數函,目録獨存,係刻於康熙十七年中。據此,則向來世人對於《續藏》、《又續藏》雕時期亦可確定爲清初無疑矣。此藏一律用萬曆字體,每頁四周邊綫及板心皆與一般書籍相同,惟板心魚尾不同,最易辨别。

十六、 《龍藏》。清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特開藏經館,董理編刊諸事,乾隆三年(公元1738年)完成。梵夾本,全部七百十八函,七千一百六十八卷,一千六百六十二部。因上、下邊刻龍文,故有“龍藏”之名。板在北京柏林寺,現國内寺院,藏者尚多。

以上《藏經》十六部,皆中土自宋迄清歷代所刻印,其中《河西大藏》爲西夏文,經雖或存零本,文字已無人知。餘十五《藏》,多見者唯《龍藏》。《龍藏》以前諸藏,南北二《藏》及《徑山藏》,中土尚有全帙,《磧砂藏》近時重印,雖配以他《藏》,亦得流傳,獨《趙城藏》最爲孤本,别無所見。其他諸《藏》,《崇寧》、《毗羅》,日本尚有合成之本;《契丹藏》,《高麗藏》中略存梗概;《普寧藏》,日本尚有二部。在中土者,均逐漸消失矣。倘能及今收輯校勘,且借助於日、韓二國所藏,及日本鉛印之《大正藏》,匯輯付印,凡諸《藏》所收之書,一書而前後異譯者,或兩種俱存,或加以疏注;真僞錯雜者,真固分類排列,僞亦附列於後,加以説明,務使寸羽片鱗,網無遺漏,供東土研究佛氏哲學之用。此亦世界學術上一極盛之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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