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墩
三轮车冒着轻烟掷向田野。
绵延的沟渠上开始结网,露珠访问每一处颤栗。
从苦楝树下,再一次运走了一个人和他的全部记忆:
雕花木床,钉耙,鸟窝和狗链,一把
用篙草捆扎的扫帚,尚未打成棉絮的花绒,几件衣物。
他嘴里冒出的热气足以弥漫这个早晨,
用咳嗽声推搡自己的背影,渐渐散开
为数不多的几次喜宴中间,周岁、十岁、结婚、生子
是他勉强能够歇息的几处地方,大方地花钱
不再斤斤计较,恭敬而温顺,在客人之间迎来送往。
而这样的场面是一生中可以反复回顾的
几处重点,在别人的交谈中,被偶尔提及。
如今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蔡家墩。
身后,高低不一的屋顶
就像生硬、执拗的方言,
将会倒塌、拆分,每一个字眼随砖块砌进新的话语。
沿着长港河,那些小如巴掌的游魂流动,带着水声。
村庄已空无一人。
它曾经人影交织的村巷所隔开的
每一幢房屋彼此互不相让,决不妥协。
在即将来临的暮色中突然点亮灯盏,决不藏匿。
因此,靠一个人的回忆无法将它全部记起。
每个人都将宿命地得到一个片断,
他们相聚时才能共同返回长港河。
只有那条牲口踩踏而成的
河沿小路,被瞎子摸索着
在码头,拉响了一整根来自喉咙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