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真诚,凡事尽心,
美不在事相中,而在心相中。
一切鲜活起来
太阳从东方的山峦处升起来了,森林里的生灵也都同太阳一起苏醒,开始寻找食物。
只有月亮和星星们沉睡去了。
村庄里的女人和小孩,带着羊、牛、狗、鸡一起追随着太阳的脚步。屋檐下爬满的绿藤和牵牛花也都热闹起来,蝴蝶、燕子还有蜜蜂都活起来了。
只有房梁的蝙蝠睡去了。
含苞的花朵欢迎早晨升起的太阳,它已经耐心地等待了整个夜晚,蜷缩的叶儿,也准备着伸开腰来,摆弄着洁净的露珠,一切都活起来了。
只有花间的萤火虫沉睡去了。
这是一个晚春入夏的早晨,我随司机去往加德满都的城里。山上的风儿不分昼夜地吹着,待城市都活起来时,风儿就带着沙尘不分老幼地胡乱涂抹,调皮极了。更别提街道上那些莽撞的车辆,完全没有秩序地飘荡游移,这真是一个活脱脱的野城市,要是在一个秩序严明的国家,恐怕这样的事情激起的愤恨要从早持续到晚,无法让人安宁呢。
我游荡在向阳的大街上,路过一家一家店铺,有织布的,有做木工的,有卖果子的,有吆喝着为你擦鞋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像是回到祖母曾常常谈起的北方老城市。司机和我已经走散,为了得到些许的清凉和歇息,我转身走进一座做家具的老房子,里面有竹子编成的家具,有布料和珠宝缝制而成的小物件,也有木头雕刻的实木家具,琳琅满目,堆积得到处都是,也没有什么规律可循。这里的家具,粗看和其他家具店的没有什么不同,可仔细看,却发现有独特的美感,尤其是竹子编成的椅子,上面的每一条竹片,都显得素净,一排一排整齐而有序,竹节都被磨得光亮,可见他们选择竹子时,选的都是颜色偏一致的,着实能感觉到编织人的用心。
屋内很安静,仿佛没有人,刚想离开时,我突然看见客厅的拐角处还有一个小房间,里面屋顶的天窗洒落金灿灿的阳光,一个带着绿色头巾的女孩出现在我眼前。她,耐心细致地编织着手中的竹片,专注而温柔地体会竹片在她手中的节奏,那一刻,整个环境和她是如此和谐。
我静静走向她的身旁,和她在一起,她没有被惊扰,依然那样专注。因为姑娘的用心和爱护,我看到了经过我们生命的手作之物都带着灵性的光辉,就像我们的生命之灵,流淌到了它们的生命之中,物质的呈现,便展现了我们灵性的品质与偏向。我眼前的女子,她的过去,她的曾经,就像她手中小心翼翼的编织,那一片片竹,都是她生命本来最美丽而真实的反映。
面对用心的手作之物,我一直怀有珍惜和敬意,然而,在这个快速前进的时代,我们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信息旋涡。大家好像已经渐渐缺乏了某种默契和感知、内省和自律的精神,在快速获得知识和物品的同时,也快速被消化,很多事物都流于浮华的表面,而沉淀成生命里真正温暖的东西越来越少。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说:“我对任何唾手可得、快速、出自本能、即兴、含混的事物没有信心。我相信缓慢、平和、细水长流的力量,踏实,冷静。我不相信缺乏自律精神,不自我建设,不努力,可以得到个人或集体的解放。”
古时候,人们需要点灯,研磨,织布,写信,走很长的路,夜睹明星来观察宇宙人生的真相,体会生活里一点一滴的智慧,平凡朴质,却深刻真挚。有时候,我们需要给自己一段时间,遗忘这个世界,也让世界暂时遗忘我们,去做一些自己喜欢又平凡的小事,认真下厨,做一顿爱吃的菜,买一束喜欢的鲜花,懒懒地晒一晒太阳,感受细腻的呼吸穿过腹部与鼻腔。这些看似无用的事情,却会让我们一点一滴积累属于人生的清明。
当我们试着去专注时,任何事物都会变成一种冥想。水果、酸奶、茶器、汤勺、长裙、芦苇、火炉、泉水……这些微小、细腻、安静而克制的事物中,除了简单轮廓,还藏有深意。记得曾有一位男子,望着洁白美丽的水仙花盛开,发出这样的感慨:“生命纤弱美丽,要珍惜。”水仙花枝叶纤细,依水而生长,若非对生命同体的柔软,心生感动,他何以发出这样的感慨。
平凡耕耘生活
此时的季节,白菊花盛放,木芙蓉、桂花有条不地紊绽出星星点点,属于春天的花儿却早已凋零。花期对大自然的承诺,总以这样井然有序的方式实现。一切的存在都是如此最合时宜,繁盛有时,离落有时,新生有时,衰败有时……
外面已是黄昏日暮,茶馆的人们悠闲地喝着茶,谈论着一些不大不小的闲事,偶尔哄然大笑,一窝蜂地生动起来,而后又回归平静,继续着熟人之间才会有的交流。这是一个恬静又开阔的地方,最热闹的也唯有这间茶舍了。
挑了靠近大窗的拐角处坐下,只手推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些。茶馆在城市的高处,山上的风儿格外清凉解热,靠窗而坐还能更清晰地欣赏到太阳落下的分分秒秒。在眼前不到两米处,有一棵高大细长的松柏,夕阳的光将它的影子照了进来,丝丝凉意中又有了暖意,那是不属于身体而体会到的温暖。我尝试着向阳光摆摆手,影子也被拉得老长,像舞者,像老人的胡须。我眺望山下的加德满都,一片灰蒙的金色下,城市之中此刻便是临近黑夜了。整个茶舍都在暖暖的光亮下和暗蓝又斜长的影子中相生相息。我翻开《耶稣也说禅》一书的折页,跟随字句流动思绪,时而轻声阅读:“一旦睁开心灵的眼,就会看到贫乏之中的丰盛,饥饿之中的饱足,悲伤之中的喜悦,困顿之中的福祉。一切都在天国里融汇合一……”“嗨!你还需要热水吗?”“不需要,谢谢您还关注着我!”店家突然地询问,让我的思绪回到了关注茶舍周遭群体的状态之中。此刻,日已西斜,快进入黑暗,我依旧没有回头环顾四周,查看是否有陌生的面孔进来或出去,但我能在他们言谈的声音中感受到那些热牛奶和咖啡的浓浓气息,其中掺杂着他们忙碌一天之后的惬意。当然,还有那位熟悉而亲切的僧人普炅每日如期而至点的那份黑茶……
这是一个平凡如昔的傍晚,我却觉得异常美好。
残缺之美
深夜拜访世界茶联会长吕礼臻老师,年已花甲的老人,如此亲切可爱,一束鹅黄色灯光照在他的脸颊上,照亮了他白色的须发。吕老双手一会儿沏着茶,一会儿自然搭在膝盖上,不见刻意,不失有序,庄重自然。
此时已是凌晨,万籁俱寂,我半倚在木桌旁边,茶香袅袅,壶中茶叶是台湾的冻顶乌龙。偶尔的沉默,使得心越来越静。茶道是茶人的修行之道,禅的精神与美学也贯穿其中,从水温、选茶、器皿、时间、动作……即便是最微小的细节,也要步骤讲究,并将身心充分地浸入。心中要有柔软的质地,对微小的事物都犹如呵护自己爱人那般细心,正如日本茶道大师邵鸥曾说:“当你放下茶具时,你应该要有和爱人分离的心情那般,依依不舍。”
缕缕茶香之中,我们交谈了许多话题,提及残缺,吕老说:“也许很多时候,我们都会遇到不尽如人意的事物或人,要学会接纳,感受那份残缺带来的美,就如泡茶一样,没有对和错,都只是过程,享受这个过程……曾经,我父亲留给我一片茶园,海拔只有八百米,不能像海拔三千米以上的茶园,雨量充足,空气好,能吸收山间雾气带来的湿润,因此种出来的茶叶,根据因缘的不同,也因此质地和香味都会不同。但当我采摘自己茶园的茶为他人泡的时候,并不会隐藏它的缺失和遗憾,而是将茶叶真实呈现,在此基础上,我会尽力去拿捏水的温度、浸泡时间,用十分的真心,让这款八百米海拔种出的茶叶,呈现它最美好的一面,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没有遗憾。”
在泡茶、品茶的过程中,观察自己的心念,在有相,有形,能触的外境上,保持心境澄明,进而能悟到无相无形的妙明真心,即便没有最好的茶叶、茶具和茶水,我们也能为他人献上一杯最温暖人心的茶。凡事真诚,凡事尽心,美不在事相上,而在心相中。
苏轼说:“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枯树中融有伟丽,怪石中蕴含着春天,正是那些不完美的地方颤动着“生命之光”。因为对于完美的追求,使得我们陷入美丑的幻象,超越概念的束缚,方能发现天地间真正的大美。
眼前依然茶香缭绕,可心静好似太古。吕老用了两个小时的陪伴,向我这个年轻人讲述海阔天空的胸怀,讲述茶道的精微妙智,同时,他也在用自己的人生阅历,给予我生命成长的启发。除了中华茶文化的传承,我更看到了人的担当与大爱,茶之沁香,在于心之真诚。
听香
霜落蒹葭水国寒,浪花云影上渔竿。画成未拟将人去,茶熟香温且自看。
——〔明〕李日华
自己爱花,也喜欢品香,无论走到哪里,随身都会带着用布袋裹好的香。一支好香好比一颗灵珠,集聚了天地群芳之髓,可以养心、养身,更可以养德、养性。如果说香以载道,那如呼吸一般自然的感知,就是自然之道,它无处不在,无处不有,有形无色,归于本心,湛然空寂。
这几日,清晨出门独自走在山间,采摘了很多紫色的野花,供在圣像前面,看着很美丽,房间仿佛多了一些鲜活生机,拉开帘布,等待阳光进来,洒落窗台。早晨带露折花,夕阳时花香犹在,台桌上的花从盛放到枯萎,再到凋零,都会散发淡淡的香味,尤其越临近枯萎,越花香四溢,会充满整个房间。
每日朝阳初升时,头脑是最清醒的,于室内静坐,心游物外,配以暖香一炷,便能从这清明之中,理清很多内心的繁杂。我尤其喜欢观香,那通红闪耀的火引,孕育出无形无常的缥缈,始终在变化,暗喻了这虚幻的世界。点“香”,也许就是让我们成为一个纯然的观察者,在香影的无形中,唤醒出一个不可动摇的清明世界。其实古人在谈香时,并不是一支具体的香,而是借有形的自然物来代表我们无形的心香。因此有“自从去年一握手,至今犹觉两袖香”“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这样的词句。
谈到香,其实我们仔细观察一下生活的点滴,就会发现:香,无处不在。
窗台上的那束花的花香
走在雨淋小路上散发的泥草香
秋天落叶飘零的风香
冬日阳光的暖香
掀开锅盖时的米饭香
客人相聚时的茶香
彬彬有礼的书香
莫扎特演奏的音香
热情善良的心香
……
这些被我们忽略的生活细节,却可以演绎出如此香美的人生。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遭遇不同程度的苦与乐,在人间的悲喜剧场里,我们或锤炼出金子般的品质,或在物欲横流中堕落,或像温水里浸泡的青蛙。无论如何,组成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好比香料,我们捣得愈碎,磨得愈细,就香得愈浓烈。用心去过每一天,用心对待每一件事,用心善待每一个人,让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都变成香,我们的人生,就会演绎为一支最沁人的香,即使岁月无情地燃烧着我们,也留给了世界最香美的启发。生活因为有了香,才有了灵;有了香,才有了味;有了香,才构成了和谐又独特的宇宙人生。小王子说,“真正重要的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而香,就是一种看不见的珍宝,它透露着无尽的美好能量,它是觉醒人生的味道。
独处,一个人的荣光
记得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围绕佛塔转了四个多小时,心里很明晰,眼泪无缘由地流了下来,不是悲伤,是宁静地放松。此后,我回忆了生命中所有的老师,他们好像就在眼前,心头便升起暖暖的温热与感激,我想到,在无常现实的涌流中,还有很多美好,值得我们倾其所有,用一生去领悟。
真正的孤独,是寂寞的享受,穿透时空的壁垒,超越世间情欲恩爱,达到永恒的空灵和静默。心灵的安宁、平和、淡泊,让一切变得简单而自然,一日有如两日,甚至片刻就是万年……
我们行走在森林、荒野或草原,感受风轻轻吹过脸庞,阳光穿过树林落在我们的肌肤上,头顶飞过的鸟儿和对面那山头的鸟儿相互啼唱。我们脱下鞋子,蹚过溪水,感受轻柔从脚腕处流过,也许你还会惊喜地发现有很多小鱼儿,穿行在你的脚丫旁。
你不用说话或者唱歌,就这样静静地体会,自己和万物的流动,就很清澈、很安宁,大自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在城市之中,我们习惯被外在的事物牵着走,被各种形式的娱乐、聚会填满生命的空白。当我们独处时,感觉到更多的是寂寞无聊而不是孤独的自由。其实,我们静静思考一下,会发现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现象。
在英文中,孤独不止有Loneliness这一个单词,Solitude也表达了孤独的含义。但Solitude和中文里“孤独”所传递的情感色彩有所差异:Loneliness传达了孤身一人感受寂寞的痛苦,而Solitude则传达了孤身一人体会自由的荣光。Loneliness expresses the pain of being alone and solitude expresses the glory of being along.(Paul Tillich)
独处时,我们发现了寂寞无聊的烦恼,想拿起手机、打开电脑,回到社交群体之中。试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认为可以维持的外部连接,一旦没有达到预期或失联,我们将面对种种焦虑不安,遭受不愉快的体验。外部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无法掌控,我们唯一可以控制的,只有我们的内心。而独处,是回归内在力量的唯一道路。罗素说,要受得住百无聊赖的状态,因为这种能力是“过上快乐生活的要素”。
“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这段杨绛先生的感言,是活了一百多岁的老人,一生最后的沉淀,如此平静平和。
也许只有等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我们才能觉知,孤独是我们生命的本质,它伴随着出生一直存在,而我们一直没有学会接纳和享受它。愿我能尝试着每天给自己一个独处的机会,接受生命的本来面貌。
剥开思维的茧
在梦中认识花,在现实中认出梦。
——题记
在旅途中,我用印有绣花的豆绿色布料,做了件中袖上衣,带回杭州后,因为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仅穿过一次,好看的花纹和精致的绣工,只能自己欣赏。
家乡,是一朵带刺的花。每当回到家中,与亲人相聚,总脱离不开世俗层面的种种话题,家庭、婚姻、孩子、工作……人们很少谈论理想、爱、国家和群众,更无法意识到整体生命的生老病死、成住坏空。这些宏大的生命课题,在小巷街坊很难听到,人们活在一个温水之中构建起的不愿改变的思维牢笼中,狭窄,局促。不知道会在何时,才能剥开这层思维的茧,超越长期建立起来的习俗。不是所有人都能勇于踏出这一步,离开自己的舒适区,意识到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游学行走是一个能开阔胸怀、理解不同价值观的好方法,它能让我们看到世界的多个面向和组合,那些不同的语言包含着同样的智慧,生活的艺术在形形色色的人文中展现魅力。每当我去往陌生的城市,都是独自而行,然后在那里至少居住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山中、特定的灵修地或寺院,与世俗人群接触得少,却和附近居住的少许人及他们的家庭有紧密的相处,这让我能看到在他们身上折射出来的习俗面貌,因小见大,进而理解到不同的人生。最重要的是静心、开放、感受、融入,给自己一些时间去学习和体验不同的价值观,这会让我发现更广大的心的空间。
听,母亲湖的声音
拉萨,凌晨四点,醒来,拉开窗帘,月光洒落。独自静坐,看着窗外的大树、山脉、经幡,万籁俱寂,不知道为何,藏地的月光总是如此皎洁明亮,含有太阳的遍照,又清凉温柔。万物经过它折射,呈现的光,褪去了色彩的华丽外衣,格外朴质、深邃、悠长……我看见“万物”,也看见“万物”身上折射出我自己的影子。白天的世界太过热闹,各种因缘相灭相生,让妄念此起彼伏,我们需要让自己多一些独处时间,在宁静与放松中,用微细的觉知,清理这些业的种子,尽力使之重归秩序和善意。
读诵经文,思考经意,安坐呼吸,觉知身心……斗转星移,渐渐日出东方,闭目静坐的我和朝阳、万物一起苏醒,和世界一起回归尘劳,清洗、换衣、早餐,待朋友到来。朋友说今天会带我们前往一个不知名的寺院,游客很少知道,却是很庄严正气之地。从拉萨,驱车一个小时,到达这个圣地。听闻是当年莲花生大士开创的圣湖。初见,便倾心于此,这片湖清澈见底,犹如湖底能传出音乐一般,鼓动着涟漪。
叮咚,叮咚咚……
一圈一圈涟漪相互碰触,蔓延,大大小小灵活地舞动在绿色的湖面,像交响乐,时而让人狂舞,时而让人静默。每一个涟漪都像能量在生命体内波动,各自影响、相遇、交织、衍生、变化、蔓延,最后又回归平静。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我对这样自然出现又消失的涟漪之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它们并不来自外在,而是湖底一股无形的力量,毫无动机地呈现,优雅地鼓动,它们呈现出来的美,有形无声,有影无色,来自空无,又回归空无。
我一直以为,只有外在的世界和生命能展露真实,像花开了花又谢,草绿了草又枯,它们能被看到,能经由时间的陪伴使我们去领悟生命的本来。可是这绿湖交织的涟漪,就像一场场精彩的戏剧,如梦之舞,告诉我们超越有形力量的灵,存在万物之内,给我启迪。
在涟漪消失,一切回归平静之后。绿湖的世界又成了一片纯真的世界,清晰可见,它映照着树木、草叶、花朵、岩石和天空。鱼儿在里面游,水草从淤泥中生长出来,阳光透过树林草叶抚摸湖面,白云在湖里飞翔,万物都在湖里呈现、颤动、舞蹈……镜中花,水中月,而湖水只是宁静的存在,它没有自我,不选择,不判断,没有目的,只是静默地观照一切发生,仿佛那片超然无我的品质下面,有着无限神秘又古老的智慧,供行人去领纳,去深思。
如果每一个生命,能如此这般,回归自己的生命之湖,心地干净、清朗、纯澈又温柔,不存有多余的妄念,也不颠倒任何自然实相,一眼便能望到底,是多么无价的幸事。
眼前的湖,仿佛就是永不枯竭的源泉,指引人们发现自心的光明,那一刻的清澈和喜悦,就是不再饥渴的活水之源。过往,我们习惯于在他人的井里打水来饮,我们心田浇灌的是他人的甘泉,而当我们苏醒了内在的不死之泉,生命便不再向外界祈求。苏轼有云:“君看古井水,万象自往还。”当我们的心完美了,世界就此完美,犹如一滴水融入海洋,一朵雪花融入大地,阳光从东方升起,自我就此消融,成为存在本身,当下就是天堂,就是极乐。
倾听,为了理解,而不是能回应
午夜十二点,她独自穿行在这已经寂静的城市,寒风凛冽,吹在行人的眼眸里,涩涩地发热。她听见了风声,听见了呼吸,听见了心跳,远处的车灯划破了黑夜。她走向布达拉宫,望着宫墙上闪烁的光芒,纯净温暖,她轻轻闭上双眼,默念了祈愿文,倾听,感知,与黑夜一起,融进那庄严的光中……
保持觉照,犹如一面镜子,过着真实感受的生活,倾听外在的声音:风声、鸟语、人流、车喧、虫鸣、叶动、旗展……倾听内在的声音:平静、喜悦、寒冷、焦急、不安、怀疑、嫉妒、期待、愤怒……让一切声音的种子,跟随因缘自然生长,自然消融。“观音”之名符合哥伦比亚的Kogi原住民的部落箴言:to learn is to listen。学习就是去倾听,倾听用耳,也用心。
空气中充满快要下雨的味道,森林的树木,在阴雨天里显出别样的美感。幽柔而坚强,静默而内敛。晚间,我与友人一起供养几位僧人晚餐,聊到教育,友人谈及传统教育应该如何与时俱进的话题。一位僧人回答:“传统教育方式有其智慧所在,并且在传承上遵从严谨才能长远,不能一味地追求改革。”朋友的英文不是很好,却很热情,喜欢表达自己的观点,谈话期间,他总不能完好地表达自己想说的意思,其他人听了都很费力地去理解。餐桌上,一位年老的僧人始终保持倾听,很专注,很放松,回答的话语也很简洁,却总是很精准到位,很契合友人想要的答案。老僧人完全理解了友人所有不平整的陈述。
晚餐过后,我和僧人并肩慢行,我问他如何才能真正理解一个人的谈话和内心。他告诉我:心灵的敞开会带来全然的理解、关怀和爱。这些和是否使用同一种语言没有关系,和认识多久也没有关系,和心灵的开放关系密切。当你全然地倾听,完全放下自我和挡在理解前的细微情绪时,你就能真正爱一个人,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起身边的朋友,在谈恋爱或交友时,常常会出现沟通问题,因为不能理解对方而争吵、误解,甚至咄咄逼人,最后陷入冷战。究其根源,是我们还没有学会如何去爱,并智慧地倾听。挡在误解前面的往往都是自我利益的得失,倘若我们能放下所有的偏执,也许恰恰可以让对方的心柔软下来,反过来倾听彼此的心声,促成和谐有效的交流,这不是我们都想要的结局吗?
初心
我穿上干净洁白的上衣,前往拜见一位尊敬的老师,约好的司机早早在楼下等候。清晨天色才微微亮,我们穿过几条崎岖的山路。平日里,每次出门,幽默的司机都会和我交谈,或生活,或家庭,或问答,可是这个清晨,他很沉默。我想,也许是万物还未苏醒,太阳还未升高的缘故。
打开车窗,任由风轻轻吹响在耳旁,山里到处都是褐绿色交织的针叶,过了大约半小时,我们到达了这个有瑜伽士严谨传承的寺院。司机没有下车,躺在座椅上闭着眼休息。我拿着要带的物品,走上台阶,前往老师的住所,行走的过程中,我调整心念使之趋向专注、平和与清净。侍者在楼下,看到我到来,寒暄几句,让我在客厅稍作等候,随后他端来了一杯自己泡的热咖啡,还有一些曲奇饼干。山间的松柏在窗户外葱翠挺立,空气中弥漫着柏枝燃烧的芳香,这是吉祥的味道。
一位负责清洁房屋的印度女人路过身旁,对我微微一笑,眼神清澈明亮。吃完早餐,我脱下鞋,缓缓走上楼梯。老师已经在屋内等我了,见到我来很开心,按照心意我为他行了三个礼拜,便坐下聊了聊,都是很平常的话。老师是位非常静默的人,话自然不多,他的双手放在两膝上,身上散发出沉稳、平静、爱和清净,让人深深地感受到,他并没有其他虚妄的念想,完全与当下的人和空间融为一体。
期间,他拿出一个红色小盒,里面装有菩提树形状的金色胸针,按照老师所画的图案而设计。因为自己平日都会作画,看着老师的画,像极了儿童作的简笔画,能感觉他作画时意念之清澈、心境之单纯,也象征着悲心、寂静和调柔。老师把它送给我,也许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不忘初心。
过去古人写诗作画,都包含两重境界:“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万物,万事万物都包含了“我”的色彩,因此有《红楼梦》中湘云的“寒塘渡鹤影”、黛玉的“冷月葬花魂”,带来不同的心境、不同的体会。“无我之境”: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物我两忘,消融于当下。我想起一句话:“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看着老师画的菩提树,心境却在有无之间,似有若无,好像随时都可以融化在万事万物之中。
生命在交织
有一位女子,来自日本,是一位高级营养师,为护送丈夫出家来到印度。初见她时面容有些辛劳,但妆容显示出她是位讲究的女子,短发,衣着简单又透露着优雅。我们在寺院相识,她丈夫在剃度前,和我住在同一个静修中心,每日女子都会来静修中心为丈夫做饭,而我就在邻屋学习佛经,完成老师交代的功课。因为初来乍到,她多次敲门向我求助一些基本的生活问题:去哪里买菜,如何出行最方便,司机电话,等等。时日长了,我和她也渐渐熟悉起来,能如此护送、支持丈夫走进戒律严明的出家生活,这不是普通女子能有的智慧和胸怀。夕阳时分,我常常出门绕塔,会遇见她的丈夫独自拿着佛珠专注地绕行,后来她丈夫正式剃度受戒,成为僧人,我也由衷地尊敬。
她与我相识投缘,得知我是素食者,平常吃食又比较随意,便有意教会我几道简易菜,希望能帮我更好地照料身体。她买好了食材在厨房,一手切着菜,一边为我示范。胡萝卜切成片,清炒后加入葡萄干,少量水,干焖几分钟,很补充身体所需的维生素。生姜少许加入水中煮沸,而后用柠檬汁调味,几勺蜂蜜下去,中午之前喝上一杯,去感冒,也能温身暖胃……
这样的善意,也许是出于她职业的天性,也许是因为爱护自己的丈夫而自然地学会了爱护其他人。我想起日本歌手中岛美雪在她的作品《线》中写过这样的歌词:“纵向的线是你,横向的线是我,相互交织成布,有一天也许有人因为它感到温暖呢。”爱在相互交织,也在流淌,在蔓延。
有所相信,有所牺牲
下完课,听说最近山林有一处清凉的瀑布,从山顶流到山下,泉水很漂亮。于是,我随友人,穿过街道,前往那座山,我们边走,边一路回顾上课时尊者的言语:我们一定要爱别人,胜过爱自己……说着说着,就行至瀑布前。这是条细长洁白的瀑布,像吉祥哈达一般从山顶铺展到了山脚,那裸露着的清澈见底的流水,看得心里都变得晶莹起来。
我们商量着,爬上半山腰,可以赤裸着脚丫蹚水,可以在石头上休息。这是一条充满灵性的河流,人们追求心灵成长,从不同的国家来到这个圣地:静坐、冥想、祈祷、生活,也在这行走之际,心念逐步净化,与这里的草木形成了无言的交流、能量的互通。于是,这里的草木便滋养了人们的性灵,而人们也把真爱的心念回馈给了草木石流。
在朝圣途中,我时常会住在寺院里学习,有段时间,我喜欢上一个离寺院不远的山洞,每日坐在山洞的草垫上看书。在我的前面,有一双黝黑色出茧的大脚,在跪拜和起身之间,是一位女子的背影,自然而熟练,穿着黑色亚麻质长裙和红色上衣,面对的只是洞穴的墙壁,那里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幅圣者的照片都没有,可她却如此专注。地面上,堆积了许多灰尘,只有些许人过来又离开,我就在她身后的草垫上静静坐着,看她赤裸着双脚,双手合十,倾注身心而后扑向地面,有着一种朴质而独特的优雅。她所相信的,就存在她心里,不需要多余的媒介去感通信仰,她就能如此虔诚。我想,那洞穴里时而飞起的鸽子,悠然燃烧的酥油灯,山石草木和岩壁上的每一粒灰尘,在她眼里,是不是都明亮而干净,充满光明。
这是西藏伟大的成就者莲花生大士曾经修行的山洞,来之前,我向洞口外的一位尼泊尔女人买了三盏酥油灯。她不会英文,用手势向我只要了三十卢币,我感激她的淳朴真诚。洞穴外还有两位修习印度教的苦行僧,一块长白布包裹着腰部和下面,几乎算是赤裸,他们就盘腿坐在外面,随身的只有一些晚上睡觉的薄毯子。其中一位在非常专注地修法,手势一动不动,好像延续了三千多年前的某种精神信念,时空是静止的。另一位则看着我笑了笑,在黑色肌肤下,牙齿显得洁白,纯真灿烂。物质生活发展到了今天,在这个古朴的农业国家,人们看似贫穷、缓慢、思维懈怠,但另一面,他们其中很多人,依旧在追求着依靠人类身心的最高努力到达精神的最高点。这不也是另一种美吗?有所相信,有所牺牲,才能跨越。
生活在这个物质优越发达的时代,我们都缺少这样一份虔敬心,对自然,对生命,对父母,对知识,对信仰。
城市一角
地铁穿过幽暗的隧道,她手握着银灰色的柱子,等待红灯亮起。车门缓缓打开,她走下车,停了一会儿,沉默了一会儿,等车开始重新前往下一站,启动时带来了一股风,吹在她的脸颊上。她如往常那样,在五号线地铁口的地方,向那个每日卖花的阿姨询问花的价钱,最终她买下了一束紫色的还未开放的睡莲。回家路上,睡莲就握持在胸前,在这空气不新鲜的城市,花香成了唯一可以摘下口罩的理由。
黄昏有一些凉意,北京的秋天早早地开始落叶,仿佛是被催促着进入冬天。
看着这个充满记忆的城市,她告诉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她开始珍惜在城市的每一个时刻和每一种事物,斑马线、红灯、路人、自行车、高楼、雄浑爽直的口音、道旁的清洁工。北京,这个弥漫着理想的城市,这个有着巨大包容性的城市,这个充满吸引力的城市,这个热闹又孤单的城市,强烈地吸引着她,但她告诉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自己只是一个流浪的旅人。
回到家,她认真地把买来的花插到瓶中,装入洁净的清水,合十祈愿了许久。已经凌晨了,她拿着换洗的衣物,走向浴室,她喜欢温水浇灌全身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心灵因为水的倾泻,也会变得更干净一些。然后回到房间,用棉被包裹自己,关上灯,看着窗外,已经分不清是月亮的光辉还是城市的灯光照进房间,洁白、幽冷、寂静。总之,她喜欢这样的夜晚。
山寺
有一家寺院,叫龙泉寺。那时,还没有多少人发现它的美,发现繁忙的都市郊外还能有这样的清凉之地。几乎每月我都会搭车四个小时到龙泉寺,住上一周至半月,这样连续下来,也有一年半载的时间。北方的冬天尤为冷清,到了夜里,空气便是极凉的,呼出的气,大团大团的白,在空中久久不能消散。
那时的龙泉寺,不像如今这样有名,凤凰岭也不像如今这样热闹。那时,常住在寺里的居士不多,但大家都常照面,相互都很熟悉。
冬天的夜晚,我常常独自站在见行堂前,听着朗朗诵经声,看着北京城下灯火通明,天空中还飘着雪,我几乎冻得没有了任何知觉,但心里很温暖,那种温暖,没有悲欢,只有宁静。时常也会有披着黄色棉大衣的僧人,手里拿着灯,踩着雪,咯吱咯吱从雪里经过,那幅画面,安静而美丽,令人难忘。
凌晨四点,掀开围帘,双手捧在嘴前,用呼出的气息暖和双手的凉。忽然抬头,看见皎白月光之下,黑色的树影,孤独而鲜活,而天上的星星格外清亮。我突然明白,原来生命还可以这样感受。
往后的一年多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形形色色,也走了很多人,他们就像春梦一样了无痕迹。但在这里种下梦想的人,我相信,都会更好地走到生命最后。
印度
终有一天,我也开始想念那个飘满灰尘的,混乱又古老、深邃的国度。
在印度的时候,我住在一个静修中心,每日晨起,会出门行走,绕白塔,而后采摘一些洁净美丽的花朵,带回房间,供在佛台。早餐后学习,完成一次又一次重复而无新意的功课。时日长了,与世隔绝,便渐渐觉得这种生活就是自己想要过一辈子的生活,没有多余的妄想,没有牵挂,也不被他人牵挂,有的,只是当下的知足、安乐。
每日夕阳会洒落在晾衣台,我会在那里,端一杯茶,靠墙静静站着,感受呼吸、阳光和万物的存在。台下是一小块阶梯状的麦地,杂草丛生,一个印度女人,裹着绿色花纹的头巾,红色的长裙挽起在膝盖处打了一个结,上身的衣服严实得足以保护肌肤不被杂草割伤,每日从朝至暮,在田地里收割杂草,从不见她说话或娱乐,只是独自蹲下、切割、起身、堆放,不断地重复,在这小小的方寸田地,用人工割地,方式原始,却显得勤恳朴素、缓慢平和。我想,用原始的劳作方式去织布、缝纫、制作食物、耕种,虽然效率不高,却保护了一颗朴质的心,与大自然的造物亲密接触,经过身体、肌肤,人不会感到急迫,也没有机会滋长愤怒、焦急、侵略性的意识,因而性格也会平和、踏实许多。某种程度来说,这会不会是他们另一种的福报?
在印度,追求自由的人,会让自己和神的精神靠近,甚至到达同频。修道者、苦行僧、瑜伽士、乞丐……你随处可以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包容性,那种清澈的快乐。一次,我独自出游在瑞诗凯诗,一个充满灵性、瑜伽、素食的城市,中间有恒河贯穿桥岸,街道上满是车辆、灰尘,嘈杂、混乱,但路人缓慢。那些穿着纱丽的女人,笑容纯净;低头行走的苦行僧,从容又优雅。我喜欢傍晚独自坐在恒河边,伴随着Shiva的音乐、流动的河水,看着人们虔诚地闭上双眼进行祈祷,有所相信,能谦卑,心就清澈、知足起来。
虽然印度也有小偷、强奸犯,满街都是向你伸手的穷人、妇女和需要喂奶的婴儿,但那片土地也因此到处充满了神圣的恩典。当我们拥有朝圣之心,渴望到达人性所能超越的最高点时,你在街道、庙宇、茶馆、恒河、集市、大巴,乃至每家每户都可以找到神的精神,你会很自然地思考觉醒、觉知、大爱、牺牲。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即使那片土地充满了肮脏、混乱的表象,依然有成千上万的人愿意前来,长久居住。这就是他们的舍弃,舍弃优渥的生活条件,舍弃享乐安逸的美食,来到这个国家,得到了更多无形的东西,超越肉眼所能看到的深层次的美与爱。泰戈尔说:“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
遇见一只孤独的豹
在佛学院静修的日子,每日晚餐过后,我会等待与僧侣们一同进行夜幕的晚课。自己习惯了坐在最偏侧的坐垫上,静静地深呼吸,然后静默,让心保持清空,等待那些号角和铃鼓的声音响起,充满庄严而稳重的气息。那些藏语唱诵的经文,自己无法听懂,但我能从声音的磁场和起伏变化中,感受到祈祷、安定、力量、突破、慈爱、祝福的整个过程,我喜欢和这些声音融合为一体的感觉,忘却了时空,没有烦忧。
晚课结束后,身心清安,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我必须独自走过那条通往客房的小路,早些休息。在小路与茶室相交处有一盏昏暗的闪着暖黄色的高杆灯,客房在山腰,因此,我要途经一条短暂漆黑的道路,然后经过灯光,再拐入右侧向下。每日都是如此。山间的黑暗对我来说,已不再那么可怕,何况路途如此短暂。周围的山,草木的剪影,睡着了的小虫们都变得很乖很安静,连鸟儿的声音都比白日安静了大半。在这条马路上有一株开着紫色花朵的大树,无法叫出它的名字,只知道夜间它会偷偷地落下很多紫色的小花瓣,花香十分淡雅。待第二日清晨,再回经此处时,便能看到草丛与地上铺满了紫色的花瓣,美极了,仿佛在夜里,只有它们不曾睡去。
在一个农历十五的夜晚,空气舒适,有些许清凉的微风,皎月轻柔地洒落光明,我悠闲而缓慢地行走在下坡路上,在就要到达灯光的拐角处时,忽然间,心里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我向灯光的那头望去,碎石凌乱的道路中央,一只黝黑色、有着优美颀长的四肢的动物,带着一份孤寂之感,从黑暗处踱着步缓缓地出现在我眼前,出现在灯光那头。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低着头,像从未有过自由与惬意,在路间缓缓漫步。我最初发现它,以为是一条夜间散步的狗,比普通犬类高大一些罢了。但随着它的移动,灯光照在身体上,结合着它黑色的毛发,折射出光来,越来越清晰,它用不一样的姿态移动步伐,那起伏的背部躯干……此时,我隐隐约约意识到,它可能不是一条狗。
我开始判断它可能是一头豹,但它会如何对我呢?正在我开始产生些许迟疑的时候,它抬起头,发现了我,用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这个同样在深夜漫步,偶然相遇的陌生人。它停了下来,我们有片刻的相视与沉默。我内心,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我觉得它那样的出现,散发着亲切、孤独、自由和解放,和当时的自己一样。同时我也在内心深处本能地暗示自己,它并不会伤害人类。在我们对视观察的短短几秒钟,它的情绪好像开始出现了波动:平静、观察、判断,然后恐惧。它显然害怕人类,没有选择扑向我,而是用迅速敏捷的四肢,跳向了路旁的山林深处,那个漆黑的身影就这样迅速地消失在灯光之下。由于它跳入丛林的声响,引起了附近山下住所里的几条大狗用力地嘶叫,那声音充满侵略、恶意和争斗。而它,远去的豹,始终在保持着沉默。我渐渐缓过思绪,心头开始有了些许凉意,如果它选择扑向我,可能我就会当场死亡,但它没有。
此后的日子,每当我路过那条狭窄的碎石道路时,想起缓缓踱步的它,更多的是某种对生命的相惜与爱怜。在这样僻静的山里,在这个科技并不发达的农业国家,它们失去了自己的家园,难以得到食物,当地也没有开展任何保护野生动物的有效措施,只能靠驱赶来确保它们与人类的隔离。但我想,那只与我短暂相遇的豹,是渴望自由的,我无法忘记它出现时,那份犹如获得了解放般的自在惬意,没有恐惧,没有侵略,只有从容,只有平和,仿佛从牢笼里释放出来一般,享受着丛林,只是丛林再也不属于它们或它们的儿女。也许只有在深夜,才能享受到属于它们自己的那份自由。此后,我渴望再见到它,但再也没能遇见过……我只知道,在这片静谧的山林里,它在某一处土地踱步,与我同样地呼吸,共同地生存。
一日清晨,我远行多日徒步归来,在茶室歇息。人们看到我,都新奇又关心地和我交谈,说他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头黑色的豹:“那头猎豹出来了,它还咬伤了这里最大最威猛的那条黑狗,差点就死了,现在那条狗还在医治,你要小心,夜晚再不要出来了。它可真厉害!”那一日,我遇到的人几乎都在向我传递这个信息,并表述夜里他们会拿着铁锹去寻找它、捕获它。可在我心里,没有丝毫的畏惧,隐隐地却感受到了某种挂念,好像一位沉寂已久的故人,突然再次知道了它的消息,那样地惊喜,又那样地担忧。
我依然踱步在那条铺满石子的道路上,渴望再次遇见它,我相信万物有灵,希望它一切安好。
幸福王国香巴拉
想象一下:世界不再有战争,四季更替,鸟语花香,没有痛苦,没有忧伤……人们相处愉快,没有自私,没有贪婪,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姐妹。
你是那春天的燕儿
也是那无意撩动桃花的风
你是整个天地
也是沧海一粟
不知不觉,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春的气息,桃花已经在庭院零星地开起来了,满院盛开的花朵,疏疏朗朗朝着阳光的方向。驾车出游的路上,还能看到一朵一朵含苞的花蕾,在风中肆意地滋长着。花蝴蝶赶在了蜜蜂的前头,想去吸吮最新鲜的花蜜。我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却在藏地欣赏到了桃花的盛开,真令人感到愉悦。这个初春,是在拉萨度过的,经历了不同地貌风景带来的不同体验,辽阔、豪迈、纯净、圣洁,这里仿佛包含着所有季节的美丽。
远处白色的石楠花让我在恍惚间产生了错觉,以为是千万束的光芒,变成了白色的精灵住在了人间。我依偎在大树身旁,沉默着。在我和花儿之间,还陪伴着一位静默的神,就是大地母亲,被我们遗忘又无时无刻不在承载我们生命的母亲,承载生命的坚实。
常常听人们谈论:最好的死亡,是身体毫无保留地还给了大地母亲,灵魂得到自由去了天堂。大地母亲,它承载着天空赋予的一切:雨水、风、阳光、雪……大地的雨林接受了天空的阳光从而得以成长,天空的鸟儿接受了大地的拥抱得以栖息。好像,大地母亲总是在承载着万物带给它的一切,又回报万物以存活的力量。人类可以在这片真实的土地上学会耕耘、勤劳和务实,学会如何骑马,如何数松果和蘑菇,如何在湖水中嬉闹,如何生火取暖以及如何去爱。
记得初到拉萨时,是下过雪的午后,空气弥漫着清冷,远方的山川都覆盖着茫茫的白色。我随好友前往不远的圣地,听说那是信仰虔净而稳固的地方。我爬上半山腰,眺望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还有触手可及的天空,一切都与秀气灵透的家乡不同。我看到了那个好像触手可及的太阳,在白雪中散发着光和热。
雪覆盖的是一片干净洁白的世界。在戏剧般梦幻喧闹的世间经过,人们平时不免沾染上污浊的东西,而身处这空灵静寂的雪中,我们的心灵好像得到了洗涤,得到了净化、升华。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会不喜欢雪的原因。雪不仅是一种自然形态,还常常带给人哲学上的思考,下过雪的街道,行人缓慢,车流停驻,大自然在用春夏秋冬四季告诉人们,什么时候安静,什么时候热情,什么时候蕴藏,什么时候丰收,这些是生命智慧,需要内心足够敏感静寂,才能感知自然对我们的爱。皑皑白雪,荡涤污染,寒冷的天地间,犹如涅槃。
唐代的庞居士是药山惟俨大师的弟子,有一日,他从大师那里求法离去,十多个禅客相送。庞居士和众人谈笑,走到门口,推开大门,见得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乾坤正在一片皑雪之中。庞居士指着空中的雪,不由地发出感慨:“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其中一人问道:“不落别处,那落在哪里?”庞居士大怒,打了那人一巴掌,这件事就成了有名的禅宗故事之一。当下一点真心即是禅,没有在别处,没有时空的思考,当下就是圆满。禅师认为:雪为白,是洗净的灵魂,无心的空,是不加粉饰的自然,在这通透心灵的雪国,深心独飞,荡尽污垢,孤意自在。
雪巅之上,我眺望湛蓝的天空,其高远深邃,是这个人间无处安放的灵魂的故乡,带给人们理想与宽广的心胸。草原的汉子可以奔跑,对着天空放声歌唱;城市的人们,可以在夜晚对着天空,安静地敞开自己的心灵。天空,就像父亲一样,守护着我们纯净的灵魂,让它得以翱翔。自古东西方都把天空那头比作天堂般遥远而神圣的地方,它代表了任何崇高的理想或浩瀚神圣的体验,激发着人类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让我们在相信生命之外,还相信可以触摸到灵魂深处。
想象一下
那种大地辽阔的感觉
它明明空旷荒芜
却让你有无穷的力量
可以无尽地探索……
大地母亲是坚固的、实用性的,它告诉我们生而为人,拥有着如它一般坚实的身体,可以依靠双手去创造属于我们的蓝天。当我走过那片连绵的山川,那个被藏民称之为天然玛尼堆的地方,所能感受到的就是大地母亲的爱,也是来自天空的祝福。而一切生灵,在爱之中,与自然一起。
以天地为家
天地之间,栖息着人与万物。人与天地的和谐共处,就是幸福家园的心灵源泉,当我们清醒地认识到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们就会心生敬畏,也会发展出对大自然真正的爱。在很多国家和地区,存在着一个关于神奇国度的传说。那个神奇国度被人叫作香巴拉,它是由一个英明而慈悲的国王统治,在那里,人们心地善良、博学多闻、勤劳快乐。人们知道如何与天地和谐生存,他们用勇敢和勤劳回报大地与爱,他们用祝福和奉献回报生灵与爱,他们用歌声与祈祷回报天空与爱。在那个国度里,人们没有休息地克服自己人性的弱点和恶习,最大努力地开展自己的慈心与光明。
香巴拉愿景的首要原则,是不畏惧自己的真实面貌,不断战胜自己的负面品质,展现光明,在面对世界的巨大难题时,我们既可以表现得英勇,也可以同时表现得仁慈,突破束缚在我们身上的一层层固化的茧,展开真正的勇士之道。当今世界情势,经济不稳定,贫富差距大,战争始终存在,难民生活悲惨,心理疾病、精神忧郁依然层出不穷,而香巴拉的美好愿景,虽然在现实社会中看,就像一个美好的童话,但我们能逐渐深入了解,它更多的目的在于唤醒一种基本的人类智慧与觉醒。
我深信,依靠每一个人的努力和付出,我们的地球会越来越美好,我们学习着如何爱,与天地共处,爱护每一个生灵,终有一日,地球的每一处角落都将如香巴拉一样美好。
从此
我们不再埋头走路
因为那只能看到生命的两三步
我们敞开心灵
看到彼此的眼睛里
一颗一颗,纯澈的真心
当人们双脚踏进泥土,奔跑
仰头对着天空,爽朗地笑
这就是我们幸福的家园
我们在潸然落泪的同时,发现自己也在微笑。我们在哭,同时也在笑,这是香巴拉理想中的心态。它不是极美妙的吗?一朵花需要阳光和雨水共同滋养,方能绽放得如此美丽。同样地,我们眼中所落下的眼泪,也要与阳光的照射融合,方能出现彩虹。这即是彩虹之所以成为彩虹的缘故——沾着泪水、和着阳光。从这个观点来看,香巴拉的哲学便是彩虹的哲学。
森林回忆录
在未知的自然里修行。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的时候,我会安静地躺在床上,倾听丛林里各种虫蚁还有鸟儿飞翔的声音,有时候还有蛇般咝咝作响的声音。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动物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我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听着所有的声音与自己的呼吸同在,那一刻,很安静,很安详。
在森林修习的每一天,我们要三点起床,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要赤着脚走过丛林。每当穿过那条幽静的道路,尤其是下过一场大雨的土地,脚对大地的触觉便充满着谨慎和畏惧,我会感到很害怕,害怕会踩到蛇,还有经常出现的千脚虫,也害怕有未知的东西从高高的树上掉落下来。如果无法对当下保持警觉,那可能会有很多危险的事情发生,但我清晰地知道,我必须要有勇气独自走过这短短的丛林小径……
由于习俗、语言和民族文化的差异,我也会因此遇到很多困难。
这里的天空,很喜欢下雨,一下起雨来就是狂风暴雨,有时候也有晴天雨,有时候也会很凉爽,如果你比较幸运,还会看到那只长得像老虎的野猫,悠闲地在雨中漫步。丛林里的动物看起来很凶猛,也很危险。但当你和它们真正友好地相处起来,就会发现,它们是既安静、缓慢,又温柔,在这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平静、安详和喜乐。
休息时,我会安静地坐在丛林的某个地方,或是在暖暖的阳光下来回踱步,思考阿姜查老师书中的言语,感受自然的法则,也会观照自己内在。这颗如疯子般的心,是那么狂乱和躁动,在以前,我会排斥这样的躁动、不安和焦虑,可当我逐渐了解自然之道,开始接纳这颗疯子般的心,爱它且包容它,我发现情绪就成了最完美的通向觉醒的引领者。
每当暮色来临,森林里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光着脚穿过丛林,在黑夜里行走回到住所,那些具有危险性的,时常爬行在地面的小生物,让我愈加感到无惧的重要,但自己对因果的信心使我持续不断地行走,对周遭一切生灵,也更加精勤地保持慈爱地修习,我相信这能使我得到勇气。
窗外摇曳的树影,在白月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清凉。回到住所后,我喜欢躺在床上,沉默一段时间,就在这沉默里,我能感受周遭一切都与我同在。丛林深处回旋的鸟鸣,树枝被压坏沉沉地掉了下来,知了和知了不时地相互鸣唱,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动物会发出什么样的声响,我感受自己的呼吸与大自然的呼吸。当下,美好而安宁;变化,真切而不停息。
某些夜里,头脑还依旧清晰,我会爬起身来,透过窗户,望向丛林深处,那透着寂静而深邃的远方,随着夜晚的来临,森林变得愈加神秘而无法预知。我们在这里的修行,常常也会忘记时间,我们必须依据自然法则来生活,而自然是未知的,我们学习到的丛林生存法则,就是对任何意外的拜访都要正念且警觉。
记得有几日,夏夜炎热,夜里回到森林住所,还会看到让人惊喜的事物,满天的繁星闪闪烁烁,就在这层层密林的天空上,还有皎洁的月光,那仿佛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月亮。路途中,还会看到飘动着、闪着光亮的萤火虫在树林里穿行,它们都成为上天对我的恩赐。每天夜里的知了声,不断回旋的其他动物的声音,依旧很清晰,有时候下雨、打雷、闪电,每当大自然发出震惊的大动作时,我都会感觉自己的生命很渺小。在这个蓝色星球,与万物同在雨林里,每一个生命是如此平凡和渺小,而每一个生命本具的光芒也都是永恒的存在。
今日,寺院安排我与阿姜莲老师第三次见面,因为明天清晨我就要离开森林了。这一次很平静,他坐在地板上吃东西,周围多了两位比丘,我和帮助我翻译的女师父做了三个礼拜后,我保持了沉默,在此期间我没有任何言语,这样的默契是我不曾有过的体会。我时而抬头看着老师,他的静默和真实已经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他的身后是一大片森林,树叶伴着阴暗的天气,随风而落。看到这一幕时,我感受到了自然的法则。老师平和地坐着,渺小又平凡,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他就像身后落下的树叶,一如我们每一个生命都同样如此。对于我即将离开,他做了很长的谈话,感受着他说泰语的声音,充满慈爱,女师父为我做了翻译,老师说:
•面对我们不得不去面对的生活、浮躁的城市,我们要始终保持内心的平和,不奢望得到什么,只是融入其中成为环境的一部分。努力而不抱有任何期待,就像一棵大树,需要阳光和水的滋养才能茁壮成长,需要时间。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不放弃地去做,然后听从自然的法则。
•不要停留在书本和知识理论的学习上,有些人来到这里,他们只是学习理论,不停地学习,自认为了解了一切以后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而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学到知识,还要去实践它们,让它们成为我们血液的一部分。我想你还会来的,记住坚持和勤劳。
•当我们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有力量的时候,任何困难都会变得微不足道,只要在我们内心中建立稳固和宁静,外在便不可动摇我们。
•不要去思考需要或是想要什么,只是去接受,去与自己相处,与自然相处。
•保持良善的初心,如果我们有好的动机,就会得到好的结果。
•我们生活在自然之中,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自然的结果,了知自然的法则,就是了知佛法。
他说了很长时间,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些许言语。这就是老师,在这次的开示里,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我忍耐了跪姿带来的身体的疼痛,让自己保持在最宁静的觉知里。我很感动,遇到这样一位平和的老师,这些开示都是最简单又甚深的智慧。
一切就在内心深处
我不需要庙堂
因为
爱是我的宗教
慈悲是我的信仰
一切
就在我的内心深处
清晨醒来,在这个陌生的异国他乡,窗外传来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声和人潮的嘈杂声。我洗漱完,换好衣服,安静着,警觉着,沉默了一段时间。就在这沉默里,我望着柜台上摆放着的圣者的像,心里感觉好安宁,默默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如往常那样,许了愿,便走下楼梯,准备早餐。
这是友人的家中,她的母亲是藏族人,待人和蔼亲切。她早早就为我煮好了奶茶,端放在餐桌上,屋里的人都已出门开始一天的工作了。我脱了鞋,走向厨房,屋里一切都如此安静美好。每一个器物,都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暖茶色、哑哑的光芒,盛着奶茶的银色汤锅,缓缓散发出白色的热气,那一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神圣与恩典。每一件家具的摆放,都传递着主人使用它们时的温柔与爱护,也许只有在漫长岁月的洗涤下,在主人的轻拿轻放中,这些物品才越发显得生动。洁白的哈达、牛奶及大雪,白色对于藏族人来说,好像一直象征着吉祥与光明,而光明本身就是一种空灵的白。
好似冬日的大雪,会给整片森林覆盖一片茫茫的白,洗净一年里所有的染垢,给四季以交代。著名的象形文字专家白川静描述,“白”这个字起源于人类头骨的形状,大概是因为远古的初民,所看到的、思维到的白色都源自于暴露在大地上的尸骨,“白”便成为记录生命的色彩。“白”不仅代表死亡,还代表新生,大多数蛋都是白色的,无论是蓝鸟、母鸡、黑鸭还是大鳄鱼,他们产下的蛋都是白色的。母亲的乳汁也是白色的,真正的生命居于白之中,当我们打破蛋壳,脱离母亲的乳汁,生命开始走向这个新奇世界,混沌便开始了。而纯净无染的白,才是超越生死的生命本色,是永恒的空灵静寂。
早餐过后,我准备去附近的山林深处行走。没有拐杖,满山是松树掉落的针叶,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空气中还散发着松汁的气味。春夏交替的季节,天气还很凉爽,我行走着倾听山里的虫鸣鸟唱,它们是这山里,唯一和我在一起的孤独旅人。
我喜欢坐在山丘上,轻轻闭上眼睛望向太阳,那耀眼的令人目眩的光芒会让人突然进入纯白的空间,自己好似褪去了所有的灰尘、所有的色彩,在白色瀑布般倾下的流光中,成为一只洁净的白鸟,向着光明的方向。我在印度时,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恒河岸边看人们沐浴,他们小心翼翼地捧起河水,闭上眼睛以最虔诚的姿态,从头开始浇灌全身,那神圣的河流,好像带着某种无形的恩典,在洗净内心的烦恼污垢后,心灵因此走向了感恩、知足与光明。
我相信永恒的生命,是存在于我们每一个生命体内的。即使那天空和大地上满载着逝去了的、完结了的生命,可我依然相信,在这种种微细的变化里,在不断死亡和新生之下,有着巨大的、深邃的永恒宁静。
宁静,看见万物
人们无法体会生命的宁静,只能翻译成语言被诉说,可宁静却无法诉说……
万物一直在变迁,树木、海洋、花朵、呼吸、皮肤、念想、长发……愿我们都感知这一切的微细流转。梭罗曾在一则日记里写道:“夜的一缕细声引我侧耳倾听,令生命有说不出的沉静与庄严。”那是他去瓦尔登湖的前四年。喜欢思考和判断的人,生命是理性而警觉的,而爱上倾听与感知的人,生命是放松而清明的。世界尽管有包罗万象的知识,但它们并不会比大自然用风声、雨声、阳光、大海、贝壳等告诉我们的多,因为那是我们觉知真理的宝藏。
断断续续的车轮声搅和着山路的崎岖,一辆搭乘着近五十个人的班车行驶在雪山脚的远地,那是我第一次去西藏。回忆那天,呼吸是极凉的,呼出来的白气在空中久久不能消散。在友人的帮助下,我住进了一栋只有二十几平方米的两层楼房,二楼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广袤的山川和天空。
西藏,是一片干净而单纯的土地,甚至是古老的遗传,这里的老人一手拿着转经轮,一手拿着念珠,不停地念诵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哞。还有响起的号螺声,响彻整个山谷。此刻,我却想起了老子,他的充盈与空无。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老子的心是宁静而默然的,充满了安详与慈爱,同时他的心又是充盈而满怀空无。老子教导我们,人要像山谷那样——虚怀若谷。你记得那个山谷的声音吗?那个无尽的飘扬至远方的声音,嘹亮徜徉,好像我们最初纯净的心灵,坦荡荡,又似一股力量,碰撞着生命的盈满。
你在,我就在
你不在了,我便是与你合一
成为那宽广而深邃的宁静
当自我不在了,宁静就在
第二次前往西藏,是在一个春节的午后,从天空中俯瞰连绵的雪山,那如筋脉一般错综复杂的轮廓,就在云层下渐行渐显。我手中拿着书、一杯清水,常常都是独自出行,感知外在的世界,安睡、沉默、吃饭、思考……但天性始终热情。飞机停落在拉萨机场,阳光温热又强烈地照在脸庞,空气没有想象中的寒冷,当双脚踏上这块土地,心中就仿佛涌现出一种虔敬、洁净、安宁。
我随友人去往雪后的山川,走到半路,我们在一家甜茶馆落脚休息。茶馆里的奶茶冒着白色的热气,里面好多人,火炉旁边还有一只睡觉的猫。这里的很多藏族人皮肤黝黑,谈吐大声爽直,有些像康巴汉子。我们挑了一处不那么拥挤的角落坐下,友人玩看着手机,很入神。我细细看着友人的模样,看着前台那位年少的女孩和客人算着账,还有旁边桌上吃着小菜、牛肉面的大叔。人来人往。这一刻,突然感觉心里很温热。我想自己为什么会突破种种选择,有种种思绪和理由来到这里?身处这间小小的茶馆,遇到这些陌生人,都是某种缘分在无形中牵引。眼前褐色的酥油茶正悠然缓慢地散发香气,我拿出纸笔,记下此刻的心情:
徘徊,犹豫与挣扎
千万思绪改变着我的计划
原来
原来这一切的逃走与胜利
只为遇见你
世界在你心里,而你在我心里
雪川之上,阳光折射在逐渐枯萎的枝叶上,闪着晶莹的光斑。我看到雪山和如此纯净的湖,阳光离我如此之近,就要把我融进那片湖水,成为蓝海。试想一下,千里江山,都变成空寂茫茫的冰雪世界。你置身其中,让时空成为一种虚妄,没有了思考。生命的存在,犹如天空飘落的雪花,一朵一朵融合在大地,融化在一起,成为山川草木、江海湖泊,自我,消失了。
《道德经》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就是在西藏,在这个山川上,梵音与白海螺的声音回荡着。没有这样雄浑的声音,就洞彻不到内心深邃的宁静与空无。原来,时间不存在,自我不存在,只有存在本身。
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他把宁静和道联系在一起,万物的存在之根是深远的,又是宁静的,这就是永恒的道,归于静。
自然的喜悦,向内寻找,是宁静空心、圆月之光。回到自己心灵的故乡吧,学会观照,持续而单纯地深入,如月光照耀湖面,那泛起微芒的光就是我们的觉性之光,是它映射了整个宇宙,并让我们从负面情绪的牢笼之中解脱出来,自然地存在于自由之中。
宁静的自由
那宽广的宁静
你无法独自拥有
它来自整个宇宙
会带来真爱之流
充盈这个大千世界
像花朵太美,会产生花蜜
像云朵太美,会积聚雨水
像果实太美,会摇摇坠落
而宁静太美,会分享自由
鸟、湖、山
我推开了芦苇的双手,拥入无人知的水塘,就像阳光灿烂时的一场热恋。白鸟从我身边穿行飞翔,它独一无二,温暖而自由。这种种美好的事物,大自然一直都在全盘托出,而我们心底,却有难以挪步的心事重重。来吧,和我来,像鸟儿一样,飞向无人知的水塘……
白露刚过,山间空气中弥漫着白色的雾气。我换上登山鞋,前往离家最近的山谷。在山里居住的日子,我都会很早就自然地醒来,偶尔在山中碰到勤劳的农民,他们或带着锄头前往自己的菜地,或挑着一篮子的菜,前往附近的市场去售卖。枫树的叶子开始被染红,晶莹的露珠在草木表层折射出一层朦胧的光。从朝至暮,只有小溪不停地流淌着,声音始终轻柔,尤其是清晨,万籁俱寂,它成了最好的音乐。我行走的这片山林深处,有一处静谧的湖水,岸边有一个小木屋,我喜欢坐在小木屋门口看着平静的湖面,偶尔出现一圈圈的涟漪,鱼群密切地往来,便会掀起大片涟漪,荡漾,荡漾,而后又归于平静。雾气慢慢退去,太阳的光从山后面升起,湖面倒映着山,随着太阳的运动,也在移动,大地复苏。等人们开始起床劳作,我便会绕过湖水,前往湖另一旁的芦苇地,有很多白鹭在这里栖息,山林的动物始终习惯性地保持警觉,在这样不确定的森林里生存,它们也学会了很多。阳光浮现在脸颊,山路就在脚下,我感觉生命的本质很简单、很清明。
想起在北京的时候,遇到好天气,我会和友人去紫玉山庄附近晒太阳,坐在湖边看天鹅,有白天鹅和黑天鹅,在湖里安静地漂游,有人会在岸边准时放上它们喜欢吃的菜叶子。友人很喜欢亲近大自然,有时候会抱着大树和它一起呼吸。秋冬时节,公园里行人是很少的,碰到碧蓝的天空,总会感觉这是城市里的世外桃源,让我暂时忘记繁杂的工作,安静地思考生命:我为什么在这里?只是为了每天听闹钟起床,化妆然后上班,挤在地铁里不断低头刷手机,了解最新的资讯,生怕不能学习,被时代所淘汰吗?白天为了博得同事领导的喜欢,夜晚为了博得亲友的喜欢,不断附和外界,最后找不到自己吗?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我想要的也许很简单,仅仅是心灵的安乐。
我们工作、生活、组建家庭,不应该是为了得到外界的认可,而是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越来越多地觉知幸福,觉知内在的能力。这和物质没有关系,与我们的觉知、反省、体验幸福的能力有关。也许一个深山里的隐士,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什么目的,但他可能比我快乐,比我更会享受每天的阳光,他会看到杨柳在微风中漂浮,会感受热米饭在咀嚼时的温甜,他的生命是鲜活而富足的。
如果人生里所有的追求,都是为了那份源自生命本来的快乐,那快乐又该如何去定义呢?在城市里,每个人面对世界都保持距离,我们总是戴着眼镜,低着头走路,遇到陌生人问话,很难产生信任。小鸟飞过,我们不会有所察觉,我们看不到落日的美、星辰的美,我们步履匆匆,总在不安全感里试图争取某种让我们感到安全的可能,这种安全感建立在外界对我们的认可上,而不是自己对自己的认可。我们失去了真正的自信,我们不了解自己,因而无法全然地接纳自己,我们渴望被证明、被爱、被接纳,我们成了饥饿者,而不是富足者。
我绕过芦苇走回原来的山路,田地里已经有好多人开始一天的劳作了,在一棵高大的枯萎得只剩下几片叶子的板栗树下,我准备采摘些野葡萄回去做写生的材料,有时候我也想过用植物原本的汁液做颜料。我摘了很多串,它们形态很小,放在阳光下微微透明,像红宝石。这些果子虽然看起来不如市集里的漂亮,尝起来却非常甘甜。就像这田地里的红薯,农夫们到了傍晚会提着白天挖到的红薯回家,晚上在大锅下的火坑里烧着吃,没有农药、化肥,却又大又甜。我想这就是一种爱吧,大自然回馈给我们的爱。我们用质朴、踏实、勤劳的心念耕种,遵循自然的法则,春来发芽,冬来蕴藏,待因缘具足,等待瓜熟蒂落,这是一种纯净的生命质地,没有焦躁,没有贪求,都是很平常的属于人与大自然的和谐之爱,所以我们才能品尝到最好吃的果实。
这里的孩子,到了午后就喜欢赤裸着身体,大笑着奔跑在山路上,然后纵身跳进清澈的水塘,那溅起的水花,在阳光照射下闪着七彩的光芒,落在他们的脸颊上,散落,融化,流淌,那一刻,他们一定是自由而快乐的。他们面对的世界,是丰满而美丽的。整个大自然就像一场由色彩组合的华丽盛宴,上帝派来了七彩女神,留在人间,不断地配合时光老人,给森林画上斑斓的色彩,就像印象派老画家的调色板,春、夏、秋、冬,一年二十四个节气都拥有不一样的颜色。春天的烂漫,是我们童年的纯真无瑕;夏天的热烈,是我们青年的奋斗不息;秋天的肃雅,是我们中年的四十不惑;冬天的恬静,是我们老年的平淡真味。
犹如钟乳石洞是由一滴又一滴下落的水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累积才形成的,世界所呈现的色彩也是在不断变化、融合、分解中逐渐得以丰富。我喜欢色彩缤纷的世界,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喜欢色彩叠加后所呈现的优雅灰。就像此时的季节,秋天的森林绿叶尽染为橄榄黄和绯红,交相辉映成了生命之曲。这些颜色不是单纯的绿或单纯的红,它们还夹杂着落叶的枯黄、枫叶的初红,以及清晨间升起的朦胧白雾,但就是这样的美,让我们好像看到了大自然生命的流经,岁月的变迁,好似看到了我们人类自己的生命,在逐渐走向成熟与盈满。中华民族有一个重要的美学观念,谈话看重言外之意,国画看重象外之味、意外之韵,曲总美过直,忍会胜过躁。而颜色的含藏、叠幽美过直露的宣泄,就像我们的生命表达,从孩童的纯真,走向摔倒又爬起、又摔倒又爬起的旅程,成长的路总是残忍的,但却让我们学会从容,看到风雨中还有一颗可以不动摇的心。
伍尔夫说:“真是奇怪,为什么人在独处时就会偏爱没有生命的东西:树啦、河流啦、花朵啦,感到它们表达了自己,感到它们变成了自己,感到它们懂得了自己,或者其实它们就是自己,于是便感到这样一种不可理喻的柔情。”当我们持有善的心念与大自然交流的时候,就处于和谐的秩序当中,大自然会唤醒我们心里的柔情与智慧。步入丛林,我看到的不仅是大自然的美好与丰盛,也会看到大自然包含的危险、凋零和死亡,就像生命在行进过程中,我们无法掩盖无常带来的残缺、苦难和悲伤。也正因为它们的美丽,生命得以试炼与升华。就像花朵、树叶和小草,生长在森林或田野,它们都是在自己的本性里盛开,生命本具的同一性,造成了我们对外部的理解和关怀。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忘记心底的温柔。
信奉,一朵花
微光从树的枝丫间落下来,和花儿一起掉在地上,散落整个草坪。我看见沉默,在阳光的高处,闪闪发着光亮,就像一位遥无边际的陌生人,却敞开着走进了万物心间。平日里我是极其喜欢花草的人,记得有一日清晨醒来,闻到满屋弥漫的花香,便想到是花儿盛放到极致了,扭头望了望床头的百合,叶尾处已经泛黄。时常花儿凋零了,花瓣儿会掉落在台面,反倒觉得更美,不想清扫,甚至想余留那个空间,不敢轻易打扰这生命的剧场,在这小小的方寸天地,它们的死亡和盛放一样美丽,一样在向我呈现这个世界的完整。
“没有花,我不能生存。为什么这样说?部分原因是它们在我眼前变化着,它们的生存只有几天,这使我与过程、成长、消亡紧密联系着。在它们的运动中,我浮流着。”美国作家梅·萨藤说。她也喜欢注视花,视角有点类似一个镜头凑到一朵花面前。对花的爱,她是很微观很细节的,她总是从花的整体看到花的局部,看花瓣,看花蕊,看光线在那上面的流动和跳跃。
我始终感知,花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如同梅·萨藤的钟点工米尔,她们各自工作了几个小时后,在喝上午十点的咖啡时她告诉萨藤,今日在后院窗外的苦樱桃丛里,看到一个圆极了的蜘蛛网,缀在上面的露珠熠熠发光。就在这天清晨,萨藤起床后也看到了晨雾,看到了蜘蛛网缀着闪亮的露珠,不同的是,她还看到了被夜雨侵袭后显得颓丧的翠菊和大波斯菊……随后她通过对花的注视,振作起来,积蓄起能量开始写作。
前几日,夜里刮风下雨,这里的花草树木全被风雨摧残,无一幸免,开着紫花的树也被吹倒了,可人们都说它的生命还在,还可以站起来。那几日我都经常过去看它,只要看到它身上那些繁花一直开放,我便知道它的坚强。
若能把人比喻成花朵,这应该是每个人都不会拒绝的美好寓意。然而,这不仅仅是一个比喻,在生命最本质的地方,我们真的与花朵一样,一样出生,一样盛开,一样凋零,一样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讨厌花朵,那好似孩童一般快乐纯真的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每一朵花都独一无二,有值得欣赏和赞美的地方,就像每一个人,都有被爱被欣赏的部分,不能被比较,不能被摧残,应该被温柔对待,从而发掘出每个人生命里独特的美丽。
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热海旅店,因为劳累早早入睡,凌晨四点醒来,却发现他人昨夜送来的海棠。他一夜未眠,凝视海棠花,觉得它美极了,这便有了后来他在《花未眠》里写下的:“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未眠。如果一朵花很美,那么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道:‘要活下去!’”人们与万物浅浅相遇,不是转身离开便是驻足议论,而他却在万物之中看到了生命的美。
游学期间,在加德满都住过半年之久,山上有一座充满宁静气息的藏传佛教寺院叫普拉哈日,那里的植被和家乡的一样,也许是在地球同一半球的缘故,在那里生活的日子,我感觉就像在自己的家乡。山里到处都像是光明的,花儿开了就像花儿睡醒了似的,鸟儿叫了就好像鸟儿歌唱了似的。身处其中,它们欢乐,我也欢乐,它们静静的,我也静静的。
在大自然这片纯净无染的天地之间,仿佛有着无穷的智慧和无尽的力量,引领我孜孜前行。如果你真的热爱某样事物,关上你的手机和电脑,脱离所有的想象,走到它们面前,用生命去融入、去体会。就像喜爱大自然,就去闻一闻真实的花香,用鼻子感觉它的气味,用手触摸它的美丽纹路,去呼吸雨水打在泥泞里的气息,你会明白生命是多么奇妙。
万事万物,都是如此,从一棵树、一朵花、一片云、一滴雨露、一块石头中看到所有的生成和陨落,所有的繁华和寂寞,我们就能渐渐贴近生命的实相,单纯而直接地看到美善。一叶可知秋,一叶能障目,一叶即菩提……唐代禅僧玄觉在《永嘉证道歌》里说:“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我想都是在描述同一种领悟。
观察一朵花开
看雨林里那些熟透的果子
从树上掉落草地
那些安静的鸟儿
栖息在美丽的花中
天真的孩童光着身子
沐浴着落下的阳光在井边洗澡
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叹
生活在这个蓝色星球的美好
宋人张叔夏《清平乐》:“候蛩凄断,人语西风岸。月落沙平江似练,望尽芦花无雁。暗教愁损兰成,可怜夜夜关情。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只因一枝梧叶,就能知多少秋声,这是见微知著的境界,在这个世间,没有一件是大事,也没有一件是小事。倘若我们能见微知著而产生洞见,那我们就能跨越有形的界限,到达无形的宽广。
中国古代文人雅士,大多推崇返归自己内心的世界,成就内在的圆满,用细腻微妙的体验代替粗浅的感官享受。所以才有恽南田的“意贵乎远,不静不远也;境贵乎深,不曲不深也。一勺水亦有曲处,一片石亦有深处。”当下的体验,当下的全然满足,一滴水足以让你觉知体内的大海。
乌云的影子化成净水淅淅沥沥掉了下来,与青草化成一片,蜻蜓贴近地面飞行,滑过紫色、白色、蓝色花儿的头顶。看,亮晶晶的雨水扑向一朵朵美丽的花儿,每当此时,想起那么多与大自然交汇的欢欣,我内心都会深深地祈祷,在那冰凉浮世的异域,你仍拥有全然的智慧,体会此刻的欢欣。
“这个渡口曾经住着一个人,他是我的前辈与导师。他是一个虔诚的人,多年以来他一直仅仅信奉这条河,他发觉河水之声与他交流,于是他师从河水,而河水则教导他,培养他。这条河对于他似乎是一位神。多年以来,他并没有明白每阵清风、每朵白云、每只小鸟和每只甲虫都同样神圣,而且与这令人尊崇的河流一样能给人以启迪。但当这位虔诚的人飘然进入林中,他彻悟了一切。没有任何导师与书本,他比你我理解得更多。而这只是因为他信奉了一条河流。”
——黑塞《悉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