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译者序

是你在歌唱?是我在遐想?:叶赛宁诗选 作者:叶赛宁 著,顾蕴璞 译


译者序

叶赛宁的诗,不但我国诗人喜欢,普通的诗歌爱好者也都感到亲切。他的一些抒情诗如《夜》《给母亲的信》《狗之歌》《我离别了可爱的家园》等作为精神食粮和美育素材,走进中国的千家万户。

叶赛宁的诗不但促使我国不少诗人写乡土诗时更易被触发灵感,而且已被一些词作者当作借鉴的对象。举个例子,电视剧《寻》的插曲《答应我,亲爱的妈妈》的歌词从构思来看很可能受到叶赛宁抒情诗《给母亲的信》的影响。

从叶赛宁的诗在20世纪三个时间段内在中国得到3种程度不同的传播情况,我们可以看出,外来文化的传播必须与本国文化的接受氛围取得一致。20至50年代和50至70年代两个时间段内上述两者都未能取得一致,不是传播方出问题,就是接受方发生故障,而80年代以来,传播方和接受方都处于正常状态,所以呈现出始无前例的“叶赛宁热”。

我们认为,叶赛宁之所以受中国读者的特别青睐,有以下三个文化艺术方面的原因:

一、醇厚的俄罗斯韵味

帕斯捷尔纳克说过,从叶赛宁的诗里可以闻到俄罗斯田野泥土的芳香。俄罗斯诗人多里佐说:“我不能设想我的青年时代可以没有叶赛宁,正如不能设想俄罗斯可以没有白桦一样。他属于那些也许几百年才产生几个的诗人,他不但进入了俄罗斯文学,而且已经进入了俄罗斯的风景,成为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俄国1965年第10期《青春》杂志)俄罗斯诗人维诺库罗夫说:“在叶赛宁身上,存在过俄罗斯美好的假设。像个地震仪,他捕捉到时代的震波。俄罗斯曾在他身上呐喊过,曾用他呐喊过,曾通过他呐喊过。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比他更富于民族性的诗人了,他在任何别的国家都是不可思议的。”

二、炽烈的诗人情怀

叶赛宁是那些为数不多的以诗为生命并用生命写诗的诗人中间的一个,这一品格本身就能使一个诗人不朽。他是个不但有极高的诗歌禀赋而且从少年时代起就有诗人使命感的诗人。叶赛宁和古今中外一切真正的诗人一样甘愿充当苦难的象征,写出的诗成为痛苦心灵的音乐。这对于作为屈原后辈的我国读者拥有的民族审美传统是最能产生共振的。

叶赛宁是大自然的伟大歌手,俄罗斯的大自然给了他蓬勃的生机和活力,给了他悦耳的音响和旋律,给了他夺目的色彩和线条,给了他宽阔的想象空间。他的诗对于迷恋情与景的交织的我国读者来说无疑是一种美的享受。

叶赛宁是杰出的心灵歌手,绥拉菲莫维奇说他“善于表达人们最微妙、最隐秘的感情”,特别是他的以忏悔为主题的抒情诗倾泻了“没有任何符号都能够加以表达”(自语)的思绪和痛苦,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

叶赛宁作为俄罗斯“最后一位乡村诗人”,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诗歌文化遗产,概括起来,这就是“政治不应取代文化”“文明不该危及自然”“艺术不能没有大爱”的诗歌美学思想。

三、丰美的诗歌意象

使叶赛宁能与中国读者拉近心理距离的第三个文化艺术因素是意象艺术。一个在长达数千年的悠久历史时期里一向以诗的丰美意象著称的民族,对任何一个域外的在意象艺术上有独到建树的诗人都是倍感亲切的。

叶赛宁的意象艺术博大精深,它的影响所及早已超越时空,进入人类共享的诗艺宝库。叶赛宁的意象艺术有以下

三个特点:

1.有着来自民间文学艺术与宗教的意象之源。

2.有着千姿百态、灵活多变的意象呈现。叶赛宁既从大自然中截取意象,也从民间文学艺术和宗教中借用意象,还借助乡村日常生活营造意象,呈现的方法除此以外是多元并进:拟人和拟物的交替,对比喻、通感、象征的瞬间捕捉,谐美的音律的奇妙共振,由这些组成一个艺术感觉的网络,也就是学者们所说的叶赛宁形象体系。

3.在诗人生平之河中流淌过各种意象之流。这是叶赛宁意象创造的又一特色。例如,同一个白桦、月亮或花楸树的意象在诗人不同的人生阶段具有不同的情景,形成一幅幅意象的编年史,具有认知与审美的双重价值。

叶赛宁不但在意象艺术的独创上走进中国读者的心灵,而且他性格中旷达豪放的一面(另有忧郁内敛的一面)和我国大诗人李白的风格接近,特别是他对李白的喜爱平添了我们对他的亲近感。王守仁的《叶赛宁传》(即《天国之门》,湖南文艺出版社,1995年出版)介绍了一件令人很感兴趣的事:1925年夏天,叶赛宁从一本英文杂志上特意剪下一张李白的画像寄给朋友柯里亚·维尔日比茨基,画面是醉酒的李白在一对男女的陪伴下漫步,显得宁静和惬意,画像背面有叶赛宁的亲笔题词:给挚友柯里亚·维尔日比茨基留念。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拿李白这样的生活/去换取/其他生活!谢尔盖·叶赛宁。

我们不妨随便举两位大诗人的诗行来对比赏析一下。

李白在《将进酒》这首最能展现自己艺术风格的诗中唱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叶赛宁在《碎银般铮铮作响的小铃铛……》这首也很能反映他的艺术风格的诗中唱道:“……纵然如今的我不再是/鸽哨声中那个温柔少年,/遥望异地的小树林,/我的梦欢快温顺如从前。/我并不需要坟墓的叹息,/话语无法和神秘拥抱,/但求你教会我一件事,/能够教我永远醒不了。”这里,一个是醉境,一个是梦境,但都是逃避现实的幻境。一个是在杯、酒、歌、人等意象中融进诗人志不得伸的惆怅,另一个则是在歌声、少年、树林等意象中注入撩人情怀的乡愁。思想意蕴各异,但通过意象洒脱地倾泻各自的情思却是相同的。

在虚实相生地营造意象上,叶赛宁和李白更如出一辙。李白在《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一诗中有“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的名句,叶赛宁在《山野收割尽,小树林光着身》一诗中也有巧思的联想:“棕黄色的月亮像匹马驹,仿佛套进了我们的雪橇。”李白在《秋浦歌》(其五)中有“秋浦多白猿,超腾若飞雪。牵引条上儿,饮弄水中月”的描写,叶赛宁在《天上的鼓手》中也有“如今马儿不像你们,一饮而尽水中的月亮”的名句,真是天才所见略同。除李白外,白居易、苏轼等人的诗词中也有与叶赛宁诗心相通的地方,这里不一一列举了。这些例子足以说明叶赛宁的诗美感受确实有和我国诗歌爱好者的民族审美传统不谋而合之处,受到他们的钟爱是意料中的事。

通过几代译者和研究者接力赛似的劳作,20世纪俄罗斯杰出的现代诗人叶赛宁的诗不但已在我国生根发芽,而且鲜花怒放也已在望。无论是翻译还是研究,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凭我个人的体会,叶诗最难译的也是我译得最不满意的地方,是他的语言和手法的创新。正是通过这些创新,他才把一般诗人难以传达的感情的细腻处和隐秘处传达出来,假如把复杂的隐喻译成单纯的明喻,或者把色彩象征弃而不译,就会“达”而不“信”,或过了“汉化”而丢了“洋味”。我主张翻译方法多元化,但认为译者没有权力视而不见,或见而不理原诗高超的音乐美。我相信后人超越前人是必然的,而且深信这位极有中国缘的俄罗斯现代诗人的诗一定会在神州大地光荣绽放的。

顾蕴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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