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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阅读:万物皆可读

中国随笔年度佳作2015 作者:耿立(石耿立) 编


另类阅读:万物皆可读

何蔚

老实说,我并不认为读书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除非那些书是我一直都期盼的,或者,除非那些书是让我看一眼就能够喜欢上的。如果不是这样,那我就宁可选择不读书。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许多时候,我们手里拿着一本书,刚刚翻了几页就开始心生厌倦;许多时候,我们很想静下心来好好地读读书,却又无法将自己早已飞走的那颗心找回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强迫自己去读书,肯定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

古人特别推出“学乐”精神,也就是说学习是一件快乐的事。古人经常强调“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并以此来激发人们读书的热情。然而另一方面,古人往往又用“头悬梁”啊“锥刺股”啊等等一些自虐性的案例,旁证了“学乐”观念的虚假。

那么,我就想问了:你真的相信读书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老实说,我不相信。我觉得快乐在任何时候都是有前提的,如果听音乐比读书快乐,我会选择听音乐;如果看电视比读书快乐,我会选择看电视。也就是说,读书往往是在你别无选择的前提下强加给自己的一种“快乐”。

现在看来,古人所推崇的“学乐”精神,肯定不是要苛求我们别无选择地扑在书上发呆,也并不是要蛊惑我们沉迷在一大堆书中,把自己变成一个学富五车却不谙世间事的傻子。古人所推崇的“学乐”精神,其实在提醒我们要快快乐乐地去学:既在书本中学,也在书本外学;既善于狭义的阅读,又懂得广义的阅读。

那么,什么是狭义的阅读,什么又是广义的阅读呢?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解释,大家心里早就明白了。但关键是,在狭义的阅读中,你能获得什么?在广义的阅读中你又能获得什么?哪一种阅读能让我获得的更多,我就选择哪一种——这才是我今天要谈的话题。在这个话题之内,我们有经验可以分享,也有疑问值得探讨。

我今天要讲的是“另类阅读——万物皆可读”。当然,我所说的“另类”,意思就是“非主流”的。既然是“非主流”的,就只能是对于“主流阅读”的一种补充,一种调剂。请大家千万不要喧宾夺主,把非主流当成了主流。“另类阅读”只是一种另类的观点和方法,是“点心”而不是“主食”,是我们读书生活的另一面而不是全部。

在这里,我要和大家一起分享这种快乐的体验。我希望从今天起,在你们把万物都当成书来阅读的过程中,更多的知识和信息会通过另类的渠道,源源不断地进入你的头脑和心底,形成独特的智慧,让你的心灵成为你自己的内在指导者,而不是被动的接收器和存储器。

现在,让我们来想一想这问题:在没有书的时候,我们能读什么?

这个问题大家可能都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过。但是,只要有一次你认真地思考过了,你就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我们首先还是会想到古人,想到第一个长时间地仰望星空的人,想到云图、天象、洪水、土地、山川、丛林、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等等这样一些关键词——它们就是我们的祖先最早读到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教我们的祖先学会了生存,学会了活动、创造和娱乐。我们祖先最初的智慧和经验都来自于这一切。在没有书本的岁月里,我们的祖先一直都是在阅读天空和大地上的一切事物。

事实上,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天空和大地上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无论已知的还是未知的,都可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这就给我们的阅读、学习、观察、探索、分析、思考和研究提供了无限的资源,这就给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提供了无限的空间。

在这里,我们没有必再要去还原远古时期的人们是怎样在阅读他们眼中的这个世界,因为这些对于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现实意义了。但我还是想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通过这个故事,大家或许就明白了什么才是另类的阅读。

韩信大家都知道吧?他是汉高祖刘邦麾下最重要的一员大将,帮助刘邦南征北战,打下了江山。我们都知道“韩信用兵,多多益善”的典故,但是,我们千万不要忽略了,韩信这一经典的兵法韬略并不是来自书本,而是来源于韩信少年时代的“另类阅读”。

据传,韩信年少时特别喜欢关注大地上的事物,尤其是蚂蚁。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长时间地凝视蚂蚁,并且特别留意蚂蚁搬家和打仗。他细心地观察着蚂蚁的一举一动。比如,当成千上万只蚂蚁投入战争的时候,蚂蚁的敌对双方是如何组织大规模的攻防转换,进攻方是如何布置“围城”,如何展开集群攻势,如何推进冲杀梯次;防守方又是如何采取有效的防守,如何投入兵力阻止敌方攻城,如何突破包围,如何保证庞大的溃败之师有序地撤退,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

韩信把蚂蚁每一场大大小小的争战都当作兵书来读,当作实战案例来进行总结、分析,他甚至能从成千上万只蚂蚁中,一眼就能看出谁是总指挥官,谁是梯队指挥官,谁是先锋,谁负责后勤保障。蚂蚁的争战,为有心人韩信提供了形形色色的、全景式的、具有现场感和实战性质的沙盘推演,让他对各种规模、各种形式的战场都有了深刻的认识,并由此读懂了战争的规律,全盘领悟了战争的指挥艺术,让他最终成为中国军事史上一位杰出的、特立独行的天才指挥家。

韩信当时能读到的东西当然不止是一些小小的蚂蚁。但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改变了韩信的一生,甚至也改变了中国历史。

大家可能都知道牛顿和苹果、瓦特和壶盖的故事吧?从一枚苹果落地,牛顿读懂了地球的万有引力,奠定了牛顿力学理论的基础(有了力学,才有了各种现代机械);从壶盖因开水沸腾而跳动,瓦特读懂了蒸汽的原理,并由此发明了蒸汽机(于是就有了火车、轮船)。世界上许多事情看起来都很偶然,但实际上都是必然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注意力,都有自己的眼光,只要我们的眼光读懂了我们关注的事物,一切发现、发明和创造都有了可能。

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农业国家,拥有了几千年的农耕文化。而我们的农耕文化的核心,就是我们的先民们对于天地万物长时间的关注、了解、分析、思索和实验之后,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经验。他们阅读万物所产生的经验,就是他们的读后感,那些流传至今的农谚,就是他们思想的火花。我们的先民们仰望星空,凝视大地。他们从蚂蚁搬家、石头流汗和鸟儿飞翔的姿势中读懂了天气的变化;他们从农作物的生长周期中,读懂了节气与时序的交替;他们从动物活动的特性和规律中,读懂了时间与生命的对应关系,并由此完成了生肖与时辰的排序。

另类阅读给人类带来了无穷的想象力与创造力。譬如,人们长时间地关注飞鸟,读懂了鸟儿翅膀的气动原理与飞行原理,于是就诞生了第一架飞机。现代的仿生设计乃至仿生学,几乎就是另类阅读的直接产物。

类似的例子告诉我们,那些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的农民,那些科学家、发明家、艺术家和设计师们,他们才是另类阅读的先驱(并不是何蔚)。他们一边认真地阅读着这个世界,一边改变着这个世界,他们的另类阅读,直接影响我们今天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需要有人去仰望星空,因为那里有我们遥远的梦想,有我们的好奇心尽情飞翔的浩瀚空间,有我们的想象力自由发挥的辽阔场地。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千万不要忽略了我们眼前和头顶上的事物(有人读懂了石头里藏着的雕像,有人读懂了树根里藏着精美的根雕),那些普普通通的事物里面,往往藏有我们的心灵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星空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重要,云彩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重要,遥远的群山和森林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重要,鸟语和花香也好像一点都不重要,但是你想想看:要是没有这些,我们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我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接下来,让我们再来想一想另一个问题:在不想读书的时候我们能读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起过,我常常会因为种种原因而停止读书。十几年前,我就在《南方都市报》上发过一篇题为《阅读的停顿》的文章。我是这样说的:“很久以来,一直渴望能多读到一些寂寞的书。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我所涉猎的大部分卷册于我个人来说似乎总是显得过于喧嚣了些。在城市的夜晚,我的心灵有时难以承受这么多的喧嚣。我的阅读因此时常停顿。我用阅读的停顿来抵抗喧嚣,将那些看似高明而实质上又不乏世故浮泛的叙说匆匆合上……”

我让阅读停顿了下来(当然,那是狭义的阅读——就是所谓的看书嘛)。我停止了狭义的阅读,并不是说我就终止了对于知识、信息等营养的摄取;我停止阅读,很多时候其实都是缘于对那些枯燥的书本和文字的一种逃避。

那么,我又想问了:你真的相信开卷有益吗?老实说,我不相信。

现在的书浩如烟海,每年那么多的出版物,谁也读不完。况且现在书要么是观点重复,要么是题材雷同,要么是内容荒诞离奇,要么是恶俗搞怪。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中国文坛:满城尽带地沟油》。我对现在的出版物,尤其是那些所谓的畅销书谈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谈了我之所以拒绝阅读那些畅销书的理由。我在文中谈到:“有谁见过成千上万只蜜蜂去迷恋一朵鲜花呢?即使是国色天香的牡丹,往往也只有那么一两只、两三只小蜜蜂围着它飞来飞去。再想想看,如果是一堆臭狗屎呢?——如果是一堆臭狗屎,那它的境遇就完全不同了。不是么?无论你将臭狗屎放在哪里,都总是会有一百只、一千只苍蝇,围着它‘嗡嗡’直叫,相见恨晚。”“中国文艺界的鲜花和臭狗屎,从来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与遭际。然而,令我们百思不解的是,在通常情况下,热爱鲜花的蜜蜂竟然从来都不如追逐狗屎的苍蝇,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

我不读“畅销书”的理由归根结底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想做一只苍蝇。当大家都在扑向狗屎和地沟油的时候,我只想做一只干干净净的蜜蜂,寂寞地飞向花朵。如果找不到我钟情的花朵,那我就宁可在旷野上独自停留。

干脆这么说吧:如果没有我喜欢的书,如果一本书不能把我的人生境界向上提升一个档次,那我就宁可扔掉它到外面去行走,去阅读这个世界。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听起来不错,但我觉得还是要有区别的去理解它。比如,对于一个茫然的人来说,行万里路是没有多大用的,读万卷书也许还有一点点用(至少还能帮他记住一些字词句吧)。一个茫然的人(没有任何追求和情趣的人,我们现在管这种人叫脑残)行了万里路,不过是换了地方打了几天麻将而已,你们说这能有用吗?但是,一个有觉悟的人,一个开了心智的人(有追求、有情趣、有眼光、有思想)就不同了,他行万里路,他会从这万里路途中获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他会从万里路上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开启崭新的人生。他会把他走过的万里路和他读过的万卷书联系起来,他会用万里路上的精彩去弥补万卷书中的不足;他会用万里路上的经验和教训,去验证万卷书中的真理和谬误。

我们平常读到的书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但行的路却不一样,即使是同样的路,走的时间不一样,乘坐的交通工具不一样,行走时的心情不一样,看风景的眼神和角度不一样,情绪和悟性不一样,想象力和感受力不一样,知识结构不一样,方法和态度不一样……因此,每个人行完万里路之后,收获的内容也都是色彩纷呈、千差万别的。

读书的时候,我们都习惯于用集体的头脑思考问题,而在行走的路上,我们才回到了自己本身,我们的原始觉知才得到了恢复。当我们不再用集体的头脑去思考问题的时候,感觉就出现了,个性就回归了,世界就鲜活起来了,它再也不是大众经验和集体头脑中那个硬邦邦的、千篇一律的东西了。

孔子把行万里路叫作“游学”。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造纸术和印刷术都还没有被发明,纸质的书籍尚未出现。也就是说,孔子所谓的“游学”其实是空手出行。那他又能学什么呢?——这个问题问得好。孔子周游列国重在一个“游”字,他是在用“游”来代替“学”,或者说,他是想通过“游”来达到“学”的目的。这其实就是我们现在所谓的参观考察和交流访问吧?在“游”的过程中,列国的天空、大地、人情、风俗尽收眼底,列国的国情、军情、民生、民意尽在心中。在游的同时,该学的都学了,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一次“游学”活动结束之后,如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精神大振,宏图大展,定国安民之策便了然于心(“游学”之际便有了大量的粉丝追随,便有了后来的《论语》)。

读书不外乎就是看,念,诵。而游学呢?——游学就是不想读书的时候就出去走一走,瞧一瞧;游学的方法就是观,感,触,听,嗅,抚摸,品味,询问,遐想,尝试,等等。这就是另类的阅读。古人的另类阅读远远没有我们现在这么丰富,古人没有收音机、电视机,没有电脑,不能上网,古人另类阅读的条件比我们差那么多,但质量和效果却比我们现在好很多。

这就牵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格物”。“格物”是什么呢?“格物”就是能给物种分类,懂得物种的起源、属性、科目和用途;“格物”就是能够辨析物种的品相、质地、优劣。人有人格,物也有物格嘛。

朱程理学的创始人、大教育家朱熹将一个人的学习、成材和建功立业分为两个方面和八个步骤,即:诚意、正心、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中,“诚意、正心、格物、致知”是一个方面,这叫“内圣”(就是让自己内在的修为和涵养达到崇高神圣的境界);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另一个方面,叫“外王”(就是要让自己的外延拥有王者的风范)。

“内圣”和“外王”这两个方面,别说我们现代人根本就无法全部做到,就连八个步骤中的一半我们也很难在我们自己身上践行。那么,我们总该要做到一两点吧?比如“格物”,多多少少的,我们总该认识我们身边和眼前的一些事物吧?但是,很遗憾,包括我在内,至今我们都不能好好地去“格物”。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应该好好地抓住每一次出门远行的机会,好好地游学游学,好好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好好地提高自己另类阅读的能力。

简单直白地说:格物就是从现在起,你必须认真地关注你身边的事物,那些装饰和美化过你生活的事物,你要知道它们的名字,懂得识别它们、欣赏它们。你住在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区里,里面有很多花草和植物,但是,你一大半都不认识,那我就要问了:你以前读的都是些什么书啊?你什么都没有学到又怎么去“格物”呢?你连这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你连离你这么近的、这么明显的美的事物都视而不见,那你又怎么能发现美和创造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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