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朱熹是中国近古时代最大的哲学家，他的学说，系统宏大，条理缜密。他综合了北宋周、邵、张、程诸大哲的学说，确实做到《中庸》所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他兼综了“尊德性”与“道问学”，虽与同时的陆九渊之学相对立，实际上已将陆学“尊德性”涵括于自己的学说之中。他倡言“理立事先”、“理在物先”，未免违反了真理；但是体系之博大、条理之明晰，还是前无古人。朱熹的生活经历也非常复杂，但是他始终做到言行一致，决不违背自己的思想。他的一生不愧为哲学家的一生。

近年以来，国内外研究“朱子学”的人增多了，发表了许多新著作。钱穆先生《朱子新学案》、陈荣捷先生《朱子新探索》、陈来同志《朱熹哲学研究》，都在不同方面超越了前人。这些都是可喜的成就。束景南同志用了七年的功夫，写成《朱子大传》，不但细读了朱子的全部著作和语录，而且广泛阅读了前人不注意的有关史料，旁搜博采、探赜索隐，提出了许多新的见解，解决了许多疑难问题。应该肯定，这是关于“朱子学”研究的新的重要成果。

这部《大传》把朱子“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后期代表，放到多维文化视野中加以考察”。这是一个崭新的观点，是值得赞扬的。《大传》对于许多疑难问题作了广泛而细密的考察，从而达到令人信服的结论。《大传》详细论述了朱子与佛老的关系。近人喜谈“三教合一”，专讲朱学融会佛老，对于朱氏“辟佛老”，却不肯注意。此书指出，“朱学作为一种新的儒学，是反对当时社会上泛滥横行的佛教道教的直接产物，不能离开这一基本历史事实来谈朱熹的融合佛老”。我认为这一观点是完全正确的。关于朱熹弹劾唐仲友一事，近人抱着“反理学”的偏袒态度多同情唐氏，《大传》以确凿的材料揭露了唐仲友的贪污罪行，同时考出世传《卜算子》词非严蕊所作，洪迈《夷坚志》所记严蕊作词诉冤全属虚构。这一考证也是令人信服的。书中对于朱氏《戊申封事》的评价，认为是“对南宋社会的一次全面解剖，在激愤慷慨与理智冷静交织的陈辞中，搏动着哲人的明智博大……”，我认为这一阐释也是深刻的。

这部《大传》是用新观点写成的一部哲人传记，考证之精，辨析之细，都达到了新的水平。我认为这是一部精心撰写的佳著，于是略赘数语，以为之序。

张岱年于北京大学

198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