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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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D的朋友便来了电话,让我们下周二到肿瘤医院去加E的号。当我从侄女的男朋友口中听到E的名字时,仿佛早有预感,又惊奇得说不出话来!D的朋友怎么知道我选择了E,我们的想法怎么会这么吻合?!侄女的男朋友怎么就偏偏找到了D,我为什么只因一个黄牛党就轻易放弃了协和?难道上帝早就在冥冥中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吗?它引我千里迢迢地来到北京,然后让侄女他们找到了D, D又找了这位朋友,这位朋友又……喜悦与神秘感在心里一寸寸地飘着长,好像薄纱般的春雾,在静静的山岙里摇曳、升腾,令人猜想幸运的光环是否再一次笼罩了我。
我这五十多年的生活里不是没有过与幸运相遇的时候,单只说人身安全吧,就不是一次两次。比如少年时不可思议地躲过了一场滚滚而来的山洪的魔爪;青年时奇迹般地躲过了一场很难避免的车祸;更小的时候还躲过了一群黄蜂的追赶;对了,还有一条黄狗,祖父说,那是疯狗,让它咬了,人就没命了。可是后来,幸运就对我敬而远之了。我从不寻找个中的原因,既然是命运,就不是因果关系所能解释的,最好的方法是坦然面对。
其实见E之前的那几天我并没有多么悲观,虽然也不安,也烦躁,心里却也有垫底的,就是此前给我看病的医生们的诊断。他们也是当地有名的专家啊,也不是白吃饭的。即使一个人看错了,也不至于两个三个都错。信心已经又悄悄地回到了我的体内,我仍然相信肿物是良性的,与癌症不搭界,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万一是恶性的,就涉及很多事,聪明人不能给自己留下遗憾。
周二一早,我便和侄女的男朋友一起去了中科院肿瘤医院。那天的天气格外好,天空也分外明朗,我在车里都感觉到一股清新了。一路都是绿灯,一路都是顺利,就连交款、加号也没费一点儿事,正属于我认为可能吉祥的那一种。我在心里感激着苍天,祈祷它保佑我,让我平安地渡过这一关。
患者被一个个地叫进去,决定命运的时刻越来越近,坐在诊室外椅子上的我突然间紧张起来了。没有任何来头,仿佛从天而降。现在,我和E只隔着身后的那堵墙。再过一会儿,E的眼睛就会把瘤子看穿了,我的病也就有了结论。到底是什么呢?良性?还是恶性?一瞬间,我感觉脑袋发木,浑身绷紧,手稍都有些发冷了,于是便不停地与侄女的男朋友说话,心里安慰自己说:没事儿,放松点儿,肯定没事……
诊室里很普通,普通到后来脑海中竟然寻不出任何特殊的记忆;可是又分明有一种压迫感,一种来自空气中的无形的压迫!一个脊梁笔直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背窗坐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E,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肿瘤专家。侄女的男朋友把我在当地的检查资料递过去,E抽出钼靶片子,啪地甩在旁边一个类似电脑屏幕般的东西上,看了一眼,然后示意我把衣服掀起来,摸了摸我左乳上的肿块、腋窝,指头又沿着乳房周围按了一遍,轻声说:“做去吧。”
我紧紧地盯着对面那张脸,E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看不出一点儿渴求的信息。我想问一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我怕他吐出那个恐怖的字眼儿。算了,反正很快就知道结果了,问有何用?良性恶性不都得承受着?!接下来,E开了住院单子,我道了谢,我们就这么出来了。整个过程E只说了一句话,“做去吧。”简单含糊、模棱两可,让我感觉既有希望也有失望。
我怀着忐忑而又有些轻松的心情走出了医院,心想或许E也没看出来吧,或许看出来了不说,抑或许根本就是良性的,良性的不也得做去吗?我问侄女的男朋友:“你刚才看出他的倾向性了吗?”侄女的男朋友一边开车一边说:“没有,肯定是良性的,恶性的他早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