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夜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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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了个良性瘤子,不用着急,而且天也太热了。我心想等忙过这两个月再说吧。等天气凉快了,拿掉就是,拖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迟。
那几天我正写一篇小说,题目叫《心殇》,后来发表在《阳光》杂志上。主人公是某高校研究所的一位副研究员,他心胸狭隘,生性妒忌,而且学识浅薄,唯有造谣生事是此人的拿手好戏。成果卓出且年轻美丽的陈买买破格晋升研究员几乎使他气破了胆。他始而在评审会上百般刁难,继而在校园中传播谣言。直到得知自己患了晚期肠癌时,才泄气了。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会怎么样?接下来,就是我怎样给这位男主人公安排一个适当的结局。
我先后想了好几个,都不怎么满意,心想即使最冷硬的灵魂在死亡面前也会显出几许温暖的——或许是由于心灵的忏悔,或许是出自对生的依恋,又或许是缘于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感。就像瑞士裔画家保罗·克利所说的:“如果我死了,经过无数的流亡岁月之后,有一天,允许你向地球投下一瞥,你看到一个街灯柱和一条老狗抵柱抬腿,你感动得不禁啜泣。”
缺少人性的程副研究员也会如此吗?我自问着,又仿佛在叩问一个死者的灵魂。克利的话给了我灵感,我选定的结尾是:俯视自己的葬礼,程副研究员洒下了一滴忏悔的眼泪。
程副研究员的死像石头一般压着我的心,不知怎么着,我又开始变得不安了。那位一流专家的诊断一定准确吗?还有那位女主任医师、那位看钼靶片子的女人,会不会都失误呢?
“乳房里的东西不拿出来谁也定不了。真的,谁也定不了。”耳边不时响着那位医生朋友的话,警钟余音般,嗡嗡地飘绕;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假如那位医生朋友不是过于小心,那么误诊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而不是不存在,起码眼下还没有足够的理由说它是良性。
不安像蜜蜂的翅膀一般撩拨着我的心,惶惑中,我竟然把虚构和现实混为一谈了。小说中的程副研究员最初不也被诊断为内痔吗?不也兴高采烈了一阵子,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感吗?结果如何呢?到底还是癌症,还是被癌细胞夺去了性命!想起程副研究员临终前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本能地想和F说说这件事,犹豫了好一阵子,不忍心,于是给侄女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