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总统的秘书 1801—1802年
在杰斐逊就职宣誓前的11天,即1801年2月23日,作为候任总统的杰斐逊写了一封信给刘易斯上尉。他说他需要一名秘书,“不仅是帮助处理家里的私人事务,还要对政府感兴趣的大量信息有所贡献。你对于西部地区、对于军队,以及其利害关系和相互关系的了解,是我们非常需要的……你应该到政府来工作”。
杰斐逊向刘易斯保证,他可以保留军衔,并仍有晋升的权利,不过他在政府的年薪将只有区区500美元,仅比在军队的薪水和配给多一点点。此外,总统的秘书这一职位“将让你结交那些对于我们国家的事务有影响力的人物,并能让你从他们的智慧中受益”。刘易斯将会住在总统官邸,“就好像你是我家庭的一员一样”。
杰斐逊还写了一份工作说明:“这份工作的性质不仅仅是一名秘书,你更像是随身参谋。写作并不重要,我会自己写信,自己打印。照顾同伴,偶尔在镇上执行一些任务,向国会传递消息,偶尔和一些指定的成员或指定的部门开会并向他们作解释说明,偶尔在文书效果不好的地区进行宣传解释:这些是这一职位的主要职责。”1总统秘书的薪水将由总统用私人经费拨发,他将配有一匹马和一个仆人,这部分开销也是由总统私人负担的。这个职位“已经有好几个人申请了,但在得到你的答复之前,他们将不会得到我的答复”。杰斐逊要求刘易斯立即答复。2
当杰斐逊的这封信抵达位于匹兹堡的刘易斯手上时,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周了。3月7日,刘易斯在写给他的连长、室友兼弗吉尼亚老乡费迪南德·克莱本上尉的信中表达了喜悦之情:“我没法向你,我的朋友隐瞒这一愉快的消息:抵达此处[匹兹堡]时,我收到一封来自新当选的美国总统托马斯·杰斐逊的礼貌、亲和的信件,希望我成为他的私人秘书;这位一直深受我爱戴,并且在我看来德行和才能都独一无二的人物给予我如此巨大的、令我意想不到的信心,必须承认这成功地提升了我对自己的评价,让我几乎相信我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这一职位。尽管我还有所不足,但我决意接受这一邀请,于近日前往华盛顿。我认为,对于我这样地位和前途的人来说,前景太诱人了,实在让人难以忽视。”这封洋溢着愉快情绪的信件,以他对政治的直觉的暗示,并伴随着作为总统秘书的自负的感觉收尾:“我将跟你说些我们政府里发生的最重要的政治事件或类似的事情,如果我觉得有权这么做的话。”3
令人发狂的延误和不频繁的信件传递,迫使这个热切的年轻人等待了三天才能将给杰斐逊的回信寄出。在3月10日的信里,刘易斯解释道:“直到上周五很晚的时候才回复那几天的邮件,您在上月23日……要求我做你的私人秘书的信件,也是那时才收到的。”
他很快进入主题:“我非常热切地应许,我很乐意接受这一职位。”在对这一殊荣表达了诸多感谢之后,刘易斯承诺“将尽快前往华盛顿;请放心,我会尽一切努力,决不懈怠。长官,愿您接受来自您最忠实的、谦卑的仆人,对于他对您的友谊和依恋的最不经掩饰的保证。梅里韦瑟·刘易斯”。4
他立即就出发了,但是春雨、懒马和糟糕的道路合起伙来延误他的行程。从匹兹堡到华盛顿,他走了三周,抵达时已经是4月1日下午了。之后不久,他在给阿尔伯马尔的朋友桑顿·吉尔默的信中写道:“我觉得我在总统家里算是非常讨人喜欢的角色。我从没期望我能有杰斐逊先生那种自信,可以在一定程度内对他产生一些影响;作为他的私人秘书,我只是志愿地帮助他——但是在革命和改革的这些日子里,还是乏善可陈。”5
刘易斯在改革中非常积极。在向刘易斯提供这个职位的时候,杰斐逊有一项专门的任务需要他去完成。刘易斯后来成为杰斐逊一项极为重要的计划的关键参与者,这一计划也是杰斐逊竞选时的主要政纲:裁军。
在一封于1801年2月23日写给军队指挥官詹姆斯·威尔金森将军的信中,杰斐逊要求威尔金森允许刘易斯退出现役,但保留军衔和晋升的权利。杰斐逊解释说他选择刘易斯是因为“私下里和他很熟悉,他是我的邻居”。6
其实杰斐逊总统有着更为明确的想法。他所认识的刘易斯不仅仅是邻居,还是一个坚定的民主共和党人,是一个因为军需官的职责所在而频繁穿越泛阿巴拉契亚地区去探访各个军事据点的军人,因此是一个熟悉军官团体的人。杰斐逊曾隐晦地提及刘易斯“对于西部地区的了解,以及对于军队和其间利害关系和相互关系的了解”,并不是用于即将展开的对密苏里河地区的探索,而是将用于满足政治上的需要。杰斐逊首先希望刘易斯做的,是帮助削减联邦党人在军官团体中的主导地位。
杰斐逊计划裁撤掉一半的军队。这是一项不错的民主共和党政策,也是一项合理的政策。与法国的不宣而战结束了,和英国人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平稳。政府可以节约一些开支——这也是坚定的民主共和党政策——如果军官的数量被削减的话;这么做无论如何都是合情合理的,因为约翰·亚当斯和联邦党人曾经在1798年的战争恐慌中借机让联邦党人充斥军官团体,然后又在1801年3月通过亚当斯的午夜任命得以加强。杰斐逊认为,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军官数量应该削减,如果某些军官仅是因为党派立场而获得军职,那么他们也应该以此为依据被裁撤。
杰斐逊从未担任过军职。他甚至不认识什么高级军官,更不用说军队里的低级军官了。他不知道哪些军官是称职的,哪些军官是极端的联邦党人,哪些军官较差,哪些军官较好。但是他年轻的朋友梅里韦瑟·刘易斯知道,他可以依靠刘易斯对军官团体做出完全公正的评估。
因此,刘易斯作为杰斐逊秘书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浏览从陆军部那里获得的所有在职军官的名册。刘易斯使用一种简单的符号标记(+++,或者00,或者#,诸如此类),对军队里的每一名军官做出了评估。这个评估体系里面的符号标记总共有11种。第一种“表示这类军官是第一等的,评估的依据是其出众的才能和熟练的军事业务水平”。第二种表明“第二等的军官,品行端正”。第三种列出了“能力在伯仲之间,但是是民主共和党人的军官”。第四种涵盖了政治立场不能被刘易斯“准确判断”的军官。第五种,无党派军官。第六种,那些“反对政府,但是受人尊敬”的军官。第七种,“更坚定地反对政府”的军官。第八种,“暴力反对政府,同时经常污蔑政府”的军官。第九种,没有政治信条的职业军人。第十种,“配不上军职”的军人。最后,第十一种,“我们一无所知”的军人。
杰斐逊并没有对刘易斯的名单上的联邦党人痛下杀手。如果将刘易斯的名单和解职军官的名单摆在一起比较,很明显,在甄选过程中,标准更多的是参照军事上的能力而非党派立场。被刘易斯评为优秀的联邦党人军官都得以保留军职;那些被评为尚可的,18名中有7名被留任。这是一个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堪称出色的政策;杰斐逊想要把国家团结在一起,而不是加剧现有的分裂状况;同时,杰斐逊也希望赢得一批联邦党人的支持,所以他也需要在军队内保留一批联邦党人。但是,唯独那些被评估为“暴力反对政府”的被裁撤了。7
尽管对军官进行了整肃和清理,联邦党人军官对民主共和党人军官的人数比依然高达140比38。8唯一被认为同情民主共和党人的高级军官是威尔金森——但是他身负墙头草的坏名声。杰斐逊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达到他那些更激进的支持者的期望。陆军部长亨利·迪尔伯恩抱怨道:“我们对于他们[联邦党人]的态度,比之他们对于我们的态度要更开明,我认为以后我们应该以牙还牙。”9杰斐逊在评论这句话的时候,解释得非常清楚:“军队正在进行纯粹的改革。”10这一改革能够以公平、公正,而不是以过度党争为基础来完成,刘易斯在其中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除了在裁军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刘易斯还有其他种类繁杂的任务,不过这些任务都不那么令人激动。他在写字台前度过了大量的时间,做一些琐碎的工作,比如列出长达20页的全美所有邮政局长的名单,包括他们的位置和报酬。他还抄写了很多常规文件,包括在1802年3月29日这一天,华盛顿监狱中所有犯人的名单;一封1802年3月6日的信件内容摘录;1802年12月4日,关于海军军工厂开支的四页报告;诸如此类。他还为杰斐逊向国会传递消息。11这都是乏味但是很历练人的工作。
总统官邸的第一任主人,阿比盖尔·亚当斯称其为“大城堡”,并且很讨厌这个地方。这个官邸太大了——有23个房间——而且大部分未经装饰,也没有完工。亚当斯夫人曾抱怨,需要30名仆人来打理这个地方。房顶还漏水。墙面也没有粉刷。约翰·亚当斯对他的继任者说,在位于第十四街和G街的离官邸最近的马厩里,有七匹马和两辆马车,它们是美国的财产,可以供总统使用。
杰斐逊只使用了11名从家乡蒙蒂塞洛带来的仆人打理总统官邸。此时总统官邸里不再能看到扑粉假发,聚会也少了很多。民主共和党人曾批评说,华盛顿和亚当斯此前差不多是在维持一座皇宫。在各个方面,杰斐逊都以民主共和党人的朴素替代了此前的风格。他拥有一名法国厨师,并且亲自挑选来自法国的红酒。他的年薪是25000美元,这收入很高,但是开销也很大。在1801年,杰斐逊为了供养下属和购买食物花了6500美元,其中2700美元用于仆人的支出(其中一些仆人需要制服),500美元用于支付刘易斯的薪水,3000美元用于购买红酒。并且,他还要自己花钱买马;国会认为政府需要为总统买马这件事实在难以接受,于是下令将亚当斯交接给杰斐逊的马匹卖掉。这一举动让亚当斯倍感羞辱,以至于他在就职典礼之前就离开了。12
杰斐逊是一名鳏夫。他的两个女儿都嫁人了,有各自的丈夫和孩子,有自己的事务需要打理。1801年5月,国务卿詹姆斯·麦迪逊及其夫人多利和杰斐逊一起在总统官邸里生活了几周的时间。多利·麦迪逊常常在晚宴中扮演女主人的角色,但总的来说,刘易斯住在总统官邸的那些年里,总统官邸是单身汉之家。13除了仆人,杰斐逊和刘易斯是仅有的住客。在麦迪逊夫妇回到他们自己的住所后不久,1801年5月28日,杰斐逊写信给他的女儿玛莎:“刘易斯上尉和我,就像是教堂里的两只老鼠。”14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度过夜晚——通常还有别的客人;他们在工作上紧密合作,尤其是那些有关军队的事务。杰斐逊像他了解其他人那样,开始了解刘易斯。此后,在刘易斯的诸多品质中,他特别表扬刘易斯“良好的理解力和实事求是”。但他同时也指出,“在他和我一起住在华盛顿的时候,我偶尔会发现他情绪上很沮丧消沉”。他也曾在刘易斯的父亲身上看到这种抑郁,觉得这是刘易斯家族的一种遗传病:“基于对他们体质上缘由的了解,我根据在他们家族中所见的,对情况做出了判断。”换言之,刘易斯的抑郁并没有引起总统太大的惊恐,就算杰斐逊有所警觉,时间也不长——但是杰斐逊还是注意到这些抑郁的情况。15
刘易斯当时的居所后来成为白宫的东厅。当时这里没有家具,并且潮湿、寒冷、透风,令人抑郁。阿比盖尔·亚当斯曾在这里晾晒衣服。但是对于刘易斯而言,在总统官邸里的日子非常令他激动,而且让他受益良多。此后两个世纪里,绝大多数有幸住在白宫或在白宫里工作的年轻人也是如此感受。
首先,刘易斯每天都会和杰斐逊接触。作为朋友、老师、向导、模范、领袖和同伴,没有一名美国人曾经超越过杰斐逊,甚至极少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杜马·马隆,多卷本杰斐逊传记的权威专家,称杰斐逊是“一名极为多才多艺且显得精力无限的人”。16对于少年丧父、小杰斐逊31岁的刘易斯而言,总统就是他心中父亲的形象。
刘易斯和总统一同进餐,几乎每次总统设宴的时候他都在场,晚宴的频率大概是每周四五次。这些晚宴都是些小型私人宴会,客人通常只有两三名,有时会有六到八名,但从来不超过十二名。
其中一名客人,长刘易斯四岁的马伦·迪克森,是一名来自费城的律师和政治家。他日后成为了新泽西州的州长,此后还担任过内阁成员。他在一封信中指出,杰斐逊“被认为在着装上非常邋遢,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在意这方面的事情。虽然他可能会忽略个人事务,但他的政务处理得极好。在美国,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尽情畅饮,适意交谈。”另一位客人这么说。17
总统的办公桌是椭圆形的,旨在鼓励平等的对话。杰斐逊感兴趣的任何话题——几乎所有的话题杰斐逊都有兴趣——谈话都可以自由进行。但是谈话主要集中在自然科学、地理、哲学、印第安人事务,当然还有政治等方面。
杰斐逊向刘易斯保证过,如果他接受任命,他将“结交那些对于我们国家的事务有影响力的人物,并能让你从他们的智慧中受益”,这一承诺都实现了。刘易斯被包括麦迪逊、迪尔伯恩、财政部长艾伯特·加勒廷、总检察长利瓦伊·林肯在内的民主共和党领袖所接纳。非政治人物的客人名单里,包括诗人和记者乔尔·巴洛、艺术家查尔斯·威尔逊·皮尔、作家托马斯·潘恩、诗人菲利普·弗雷诺以及其他一些作家、科学家和旅行家。
刘易斯和迪克森在杰斐逊的会议桌上相识,并成为了好朋友。刘易斯在费城探访了迪克森,当时迪克森是单身汉,时常出入于费城最高级的社交圈。迪克森也写日记,其中有这样的内容:“周五,14日[1802年5月],天气很好——刘易斯上尉和其他一些人与我共进晚餐——去看了兰尼的骗局——非常愉快。”兰尼是魔术师,也是口技表演者。“周三,19日[5月],多云,有时有雨——晚上很冷——和刘易斯上尉一起在弗里耶斯小姐那里共度了夜晚。”“周五,21日,早上晴朗无云,下午有大雨——和刘易斯上尉一起骑马去了洛根医生家——在洛根医生家吃了晚饭——晚上在那里留宿。”乔治·洛根是一名内科医生、参议员,也是美国哲学学会的创始人之一;迪克森在美国哲学学会里很活跃,杰斐逊也是学会会员。18
杰斐逊个性中有一个特质是,不论比他年长还是年幼的人,他都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有着不同生活经验的人可以当着杰斐逊的面,向他讲述那些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想法和信息。亨利·亚当斯写道:“在白宫的晚宴桌边,从没出现过比杰斐逊、詹姆斯·麦迪逊和艾伯特·加勒廷更愉快的三人组;同时,这三人间年龄的差异足以给他们的友谊增加热情。”19在1801年的时候,杰斐逊58岁,麦迪逊50岁,加勒廷40岁,而刘易斯是27岁。
刘易斯和迪克森的活动范围进一步扩大,他们还访问了很多名人。“周一,24日,美妙的一天——和刘易斯上尉一同骑马去了威尔明顿——前去拜访约翰·迪金森——他不在家——我们住在克雷格家里。”约翰·迪金森是独立战争的檄文作者,1768年撰写了著名的《一名宾夕法尼亚农场主的来信》(Letters from a Farmer in Pennsylvania)。同一周里,刘易斯和迪克森与宾夕法尼亚州长托马斯·麦基恩共进晚餐,托马斯·麦基恩是前大陆会议的成员,也是《独立宣言》的签署者。在一年后对费城的一次访问中,刘易斯加入了迪克森和亨利·希夫的晚宴,当首都还在费城的时候,亨利·希夫是华盛顿总统的酒类和杂货供应商。20显而易见,刘易斯上尉正在融入精英圈子。
1802年8月,杰斐逊返回蒙蒂塞洛享受为期两个月的假期。刘易斯随行,住在蒙蒂塞洛东边三英里的一处隔板房里,房子坐落于富兰克林庄园,是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外孙威廉·贝奇的家。住在富兰克林庄园的刘易斯可以在探望身处洛克斯特山庄的母亲、弟弟们和妹妹之后,还能回到蒙蒂塞洛出席晚宴。一位阿尔伯马尔的种植园主、刘易斯求学时期的伙伴皮奇·吉尔默称杰斐逊桌前的客人们是“在我所知的弗吉尼亚范围内,不论任何时期、任何地点,都是最成功、最优雅的一群人。梅里韦瑟也是,他有时和我们一起,有时缺席”。21
在华盛顿,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刘易斯都不得停歇,他要传递消息和邀请,为上司搜集信息。他有幸向国会抄送了杰斐逊的第一份国情咨文。这打破了华盛顿和亚当斯设定的先例,两人的国情咨文都是由总统本人亲自演说的。杰斐逊认为这一举动太有君主制色彩了;而且,他也不喜欢做公共演讲。
一则充斥着恶言和诽谤的桃色丑闻成为了1802年夏天的主题,封口费、勒索、针对杰斐逊的不道德性行为和与黑人性交的指控在上流社会中传播着。作为总统的助手和信使,梅里韦瑟·刘易斯也卷入其中。
这则丑闻的源头是在1798年,当时杰斐逊将一些外交事务的信息泄露给里士满的一个名为詹姆斯·汤姆逊·卡伦德的记者。这些消息既不新也不属于机密,但少为人知,而杰斐逊希望人们知道这些消息,尽管他不希望将消息透露给卡伦德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他要求卡伦德将消息提供方写为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卡伦德也是这么做的。此后杰斐逊看了卡伦德正在为1800年总统竞选写的《我们的前景》(The Prospect Before Us)的样书,认可了他读到的内容。他写信给卡伦德:“这些内容不可能不产生最好的效果。它激励了我们国家中勤于思考的人。”
但是这本书作为一个整体,充斥着怒气和粗鄙用词,杰斐逊很不喜欢,并担心书里的极端言论会帮助联邦党人,同时损害民主共和党人。比方说,卡伦德称华盛顿“是联邦崇拜的大喇嘛,是弗农山庄里无瑕的神祇”,还将亚当斯描述为一个“有着可怕双重性别特质的人,既没有男性的力量和坚定,也没有女性的温柔和敏感”。22
卡伦德因为他的言论而遭到逮捕,以违反1798年《煽动叛乱法案》的罪名被起诉,并在最高法院大法官、联邦党重要人士塞缪尔·蔡斯面前接受审判;最终卡伦德被判有罪,处以200美元罚金及监禁。杰斐逊当选总统时,卡伦德已经支付了罚款,并已经服刑九个月。杰斐逊赦免了他。杰斐逊只能这么做,原因并不是因为卡伦德在总统竞选中支持了他,而是因为他和他的政党已经在《弗吉尼亚决议》和《肯塔基决议》中宣布《煽动叛乱法案》和《外侨法》违宪。
颁布赦免令的时候,杰斐逊还下令向卡伦德返还罚金,而此时卡伦德以贫困为借口,向杰斐逊索要里士满的邮政局长这一职位。但是一系列官僚主义的繁文缛节延迟了罚金的退回。
卡伦德于1801年5月前往华盛顿索要他的钱。他指责杰斐逊违背了诺言,此外还说如果杰斐逊的脑袋在他就职演说前五分钟被砍掉,那对杰斐逊的名誉是有好处的。弗吉尼亚州长詹姆斯·门罗曾经提议私下募集200美元,好让卡伦德闭嘴。在5月29日一封写给门罗的信中,杰斐逊提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知道他[卡伦德]正处于痛苦中,我委派刘易斯上尉给他送去50美元,告知他我们正在询问有关他的罚金的问题,但需要一些时间,希望他在此期间不会因我而遭受痛苦。”
但是卡伦德想要的是邮政局长的职位,而非区区50美元。杰斐逊进而跟门罗提到:“他对刘易斯说的话很高调。他威胁称,他掌握了一些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可以使用并将会使用的东西:他会收下这50美元,但这钱不是善意的给予,而是他应得的,应该算封口费;我知道他要什么:一个确定的职位,还有些别的。他对我的好意如此误解,让我们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对于我不想亲自向世界表露的事情,他其实一无所知。”
杰斐逊断然拒绝再与卡伦德见面,他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什么瓜葛了。我们不清楚刘易斯到底是在卡伦德发出威胁之前还是之后把钱交给他的,不过门罗对于把钱交给卡伦德这件事有点后悔。卡伦德回到了里士满,之后他改换了政治立场,开始在里士满的《纪事报》上发表对杰斐逊的粗俗诽谤。这些内容被联邦党人的报刊发现并在国内发表,其中就包括汉密尔顿创建的《纽约晚间邮报》。1802年夏天,由满心怨恨的卡伦德发起的报复活动达到了顶峰。杰斐逊被深深地伤害了,不过伤害他的并不是卡伦德的指控,而是包括汉密尔顿在内的那些他尊敬的人竟然如此迅速地听信了对他的诽谤。“凭借满口谎言的共和主义变节者的帮助,”杰斐逊写道,“联邦党人开启了肆意诽谤的闸门。”23
这些指控包括:杰斐逊有一名身为奴隶的情妇,她叫“黑萨利”,并为杰斐逊生了几个孩子;杰斐逊趁别人丈夫在外之际,勾搭了一名有夫之妇;杰斐逊曾欠债不还。第一条指控至今还在流传。第二条指控后来被杰斐逊承认属实。第三条指控是捏造的。
几个月后,卡伦德在烂醉后坠入一个三英尺深的水池,溺毙。在1804年的竞选中,联邦党人曾试图用这些指控重挫杰斐逊,但没能成功。彼时,刘易斯已经离开华盛顿了。
在华盛顿生活的最初两年里,除了恶毒的党争和丑陋的政治新闻,梅里韦瑟·刘易斯还学到了一些什么?很多的政治实践,包括美国军队的政治实践。他在华盛顿堪称局内人中的局内人,了解总统的希望、计划、抱负和秘密。他结识了华盛顿和费城的精英。他的传记作家理查德·狄龙写道,总统官邸“对刘易斯来说,是最理想的毕业学校”。24
此外,刘易斯还继续学习科学知识。他接触了新的航海工具;他旁听了关于北美地理、世界地理以及美国印第安人的讨论;他听专家们讲述美国东部的鸟类和动植物生活,并听他们推测密西西比河之外还会有些什么。
除了实践和科学的训练,他还极大地扩展了对哲学、文学和历史的认识。他在杰斐逊的图书馆里读了很多书。同时,不知以何种方式,他从某人——除了杰斐逊还可能是谁呢?——那里学习了如何写作。
刘易斯的书写,1800年之前和1802年之后的差异非常明显。他书写的节奏感、分寸感、措辞、韵律、比喻和类比都进步了。他提高了自己的描述能力。他学会了如何以自己的方式让读者对事件和地点感兴趣,并学会了自然而有力地表达感情。
尽管句式还是复杂冗长,缺乏标点断句,但他用穿插着个人评论和反应的流畅叙事进行着这样的写作;通过在正确的时刻准确地使用一些措辞,他将这些复杂句式组成完整的文章,而这些准确使用的措辞,在准确描述那些时刻的所见、所闻、事件和情感的同时,经得住人们大声的朗读和推敲。在某种意义上,这可以和詹姆斯·乔伊斯、威廉·福克纳的意识流,或者和格特鲁德·斯泰因的流畅风格相提并论——而刘易斯更有优势,因为他不是在虚构,他是在描述所见、所闻、所说和所为。
通过他的写作,刘易斯能够带领我们这些两个世纪之后的家伙,去到1804—1806年那未经探索的密苏里河、落基山脉和俄勒冈的蛮荒地区,去领略还未被欧洲影响和染指的印第安部落,去用语言描绘他们的经济生活、政治生活和社会状况,并用一种少有人能媲美的方式去描绘他们的生气勃勃、野蛮、信仰、习惯、规矩和风俗。这些游记是他伟大成就中的一部分,是给美国人的珍贵礼物。显然,这都得益于刘易斯在总统官邸与杰斐逊亲密接触的两年里,从杰斐逊那儿学到的东西。
- 原文如此。杰斐逊于3月4日就职,与2月23日相距少于11天。——编注
- 约翰·亚当斯总统的夫人。当时白宫还未被粉刷成白色,故还是称为总统官邸。——译注
- 杰斐逊的这一惯例被另一位弗吉尼亚人伍德罗·威尔逊打破。威尔逊是一名教授,喜爱在一群身不由己的听众面前演讲。——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