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为探险作准备 1803年1月—6月

国会对探险进行拨款后的一周，杰斐逊开始给他科学界的朋友们写信。在如下几个方面，信件传达的信息都是一样的：探险已经被批准了，但是目前还在保密中；我已经选择了刘易斯上尉领导探险队；刘易斯需要建议和指导。在信件里，杰斐逊明确表示，他希望收信人可以提供对刘易斯的建议和指导，但是不要让政府花钱。

刘易斯的学习，是在元旦到3月15日之间这段时间开始的。当时刘易斯还是住在总统官邸，并在杰斐逊的日程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向杰斐逊学习。除了在草坪上开研讨会，并学习使用六分仪之类的测量工具，刘易斯还研究学习杰斐逊收藏的地图。

艾伯特·加勒廷非常热衷于收藏地图，于是刘易斯也咨询了他。加勒廷有一份为刘易斯特制的地图，这份地图展示了从太平洋沿岸到密西西比河的整片北美大陆，地图上标注了密苏里河直到位于大本德（Great Bend）的曼丹村落（今天北达科他的俾斯麦）的部分，此外地图上还有一些关于落基山脉样貌和哥伦比亚河流向的大胆猜测。图上只有三处位置是确定的：哥伦比亚河口、圣路易斯和曼丹村落（多亏了英国的毛皮商人）的经纬度。

结束向杰斐逊和加勒廷的学习时，刘易斯已经对有关密苏里河的现有资料了如指掌，而且也已经对密苏里河西部的情况胸有成竹了。

但问题在于，曼丹以西，接近海岸的地方是一块处女地。在有人穿越这片土地，测量数据，提供关于植物、动物、山川和居住其上的人的描述，并指出贸易和农业的可能性之前，即使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科学家，也无法在地图上将这一地区明确清晰地标注在地图上。

为了完成这一旅程，需要将边民的专业知识、对科技的理解以及可以让旅途更轻松、更有收获的东西结合起来。这正是杰斐逊选择刘易斯的理由，事实上刘易斯也确实是完美的人选。而且，事实上刘易斯的过往生涯可能几乎都在为这次历险作准备。他像旧西北部的人那样了解旧西北部，了解穿过印第安地区的荒凉路径，了解渔猎和独木舟，知道如何作记录；他有不错的数学水平，同时，在两年的时间里他了解了杰斐逊的希望、梦想、好奇心和知识。

杰斐逊告诉帕特森，刘易斯掌握了先进的技巧，“他将大量准确的观察和自然三界的现实联系起来……他已经可以准确测量经纬度了，可以将即将经过的路线上的地理位置标注出来”。不过他还需要帮助，而对刘易斯提供相应的帮助是帕特森和其他在费城的科学家们的荣幸和——杰斐逊没有明说，但他很清楚地暗示了——义务。当然，这些科学家也非常乐意这么做。¹

杰斐逊总统在20世纪的一位继任者德怀特·艾森豪威尔有一句名言：在战争中，战斗开始之前，计划就是一切，而一旦战斗开始，计划就一文不值了。这句格言也可以用来描述探险。在战斗中，敌人的反应是无法预测的；在探险中，周围有什么、下一个河湾的位置或者山那边有什么也都是不可预测的。因此，计划的过程其实是一种猜测，差不多就是对探险的物理需求的明智预测。这种计划很容易让人灰心，因为计划制订者总觉得他正在犯一些简单的错误，它们很容易在计划制订阶段被更正，但是如果这些错误在旅途中才被发觉，则可能会导致致命的结果。

关于探险的计划在两个层面上进行着。当时总统在拟写给刘易斯的指令。这些指令逐渐成为一份长而复杂的文件，因为杰斐逊当时在制订的是一份清单，上面列举了他想要了解的、关于西部的事情。他想知道的事情非常多，远远超出了一次探险所能回答的，所以杰斐逊必须有所取舍。比方说，在杰斐逊发出的稿件里，没有提及寻找金银，但是土壤情况和气候被列入其中。贸易的可能性是重中之重。

指令中的这一切，代表了美国启蒙运动的高潮和成就。民选的国会所授权的这一次探险，将会把科学、贸易以及农业相关事务与地理发现和国家建设结合在一起。所有启蒙思想的支柱，在“有用的知识”这个短语的概括下，都出现在这些指令里。

杰斐逊拟定指令的时候，刘易斯在作他自己的规划。杰斐逊将制订目标，不过带领探险队前往目的地，并率领探险队归来的人是刘易斯上尉。决定探险队的规模、如何逆密苏里河而上、穿越落基山脉需要什么、顺哥伦比亚河而下抵达太平洋以及返回的途中需要什么，这都是刘易斯的责任。探险队在探险途中必须能够自给自足。一旦探险队离开圣路易斯，刘易斯就必须依赖他在规划阶段做出的这些决定。

需要多少人？他们需要具备什么技能？船需要多大？需要设计成什么样？用什么样的步枪？需要多少火药和铅弹？需要多少锅？要什么工具？可以携带多少干粮或者腌制品？需要些什么药物，每种药物各需要带多少？需要什么样的科学仪器？要什么书？需要多少鱼钩？需要带多少盐？多少烟草？多少威士忌？

杰斐逊和刘易斯谈论这些问题直到深夜。杰斐逊认为，带一些铸铁的玉米磨机，将之作为礼物送给印第安人是个不错的主意，刘易斯表示同意。²他们讨论了西部地区印第安部落使用的货币——贸易珠，认为探险队需要不少这些贸易珠。他们为所需的其他物品列了清单。他们一起设计了一种可拆解的铁框架的船，这种船可以在需要时被拆解运输，以渡过密苏里河上的瀑布。组装时覆以动物的皮即可，这样探险队可以继续使用它在河上航行。

他们也讨论了出发的时机。当时拨款已经下发，两人都希望尽快开始探险。伴随着春天的来临，道路逐渐干燥起来，刘易斯想要准备出发。他告诉杰斐逊，他希望在初夏翻越阿巴拉契亚山脉。他打算前往西南波斯特的据点，这一地点位于今日田纳西东部的金斯顿，刘易斯打算在此地的守备队里为探险队征募士兵。他计划和他们一起行军至纳什维尔，在这里，他会提取此前订购的平底河船，随后乘船顺坎伯兰河而下，抵达坎伯兰河与俄亥俄河的交汇处，就在俄亥俄河和密西西比河交汇处北部不远的地方。

他计划在8月1日之前抵达圣路易斯，同时他还认为，在探险队被迫因寒冬而到陆上宿营之前，他可能逆密苏里河而上航行很长一段路程。他希望能在1804年穿越落基山脉抵达太平洋，并在冬季来临前返回进行汇报。³

刘易斯和杰斐逊的讨论从1月开始，直到3月来临，他们尝试设想旅程的情况，以便确定将会需要的物品。

不过这还只是准备工作的两个层面之一。另一个层面包括训练刘易斯进行科学观察。这意味着学习，在短时间内，努力、密集地学习各种课程。

3月15日，刘易斯离开华盛顿，前往美军军工厂所在地哈珀斯费里。刘易斯的目的是为他的探险队获取武器和弹药。他可以从军工厂的库存里挑选现成的装备，也可以为探险队特别定制装备。他带了陆军部长迪尔伯恩写给军工厂负责人的一封信：“相信你将乐于为持信人刘易斯上尉制作这些武器和钢铁装备，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些工作。”⁴当刘易斯获得所需之后，他会安排将这些东西运往匹兹堡，然后赶回费城进行进一步的学习和采购。

在哈珀斯费里，刘易斯得到了15支前装式燧发长管步枪，这种枪有时候被称为“肯塔基”，不过它更正式的名称是“宾夕法尼亚步枪”。这些步枪是探险中必不可少的装备。食物补给和自我防卫都要依赖这些步枪。

这些步枪绝对可靠——这款M1803步枪，是第一款特别为美国军队设计的步枪，拥有.54口径和33英寸长的枪管。刘易斯将这种武器称为短步枪，因为它们比民用宾夕法尼亚步枪短一些。M1803步枪发射出的子弹时速足以使其在100码的距离内射杀一头鹿。一名熟练的射手，其射速可以达到每分钟两发。⁵刘易斯还挑选了印第安战斧，并要求哈珀斯费里的技工们又制作了36把。此外，他还挑选了鱼叉、刀具等装备。

不过，他着重监制了船的钢铁骨架。这一工程对他而言太重要了，以至于他在哈珀斯费里待了一个月之久，而非原先计划的一周时间。此前杰斐逊希望刘易斯花在费城的时间不得不因此减少。

3月7日之后，杰斐逊一直没有收到刘易斯的来信，直到4月22日，他才从别人的报告中得知刘易斯被延误在哈珀斯费里。因为刘易斯的离开，杰斐逊总统需要一名秘书。他选择了一名年轻人，来自弗吉尼亚的刘易斯·哈维，不过杰斐逊将这一任命的宣布延迟，并在信中对哈维进行了解释。一直以来，杰斐逊“每天都期待着刘易斯会在这一天的某一时刻回来，并在几天内出发，踏上前往密西西比河的征途”。

杰斐逊还说，他推迟任命“是因为，我对刘易斯上尉的崇高敬意使我不愿意在他离开前，就显得急于要填补他的位置；我也要消除一种恶意且不实的传闻，即我和刘易斯是因为不和而分开，不论从刘易斯的行为还是从我对刘易斯的态度来看，我们之间都不可能有什么不和”。⁶

华盛顿将会因此流传一些闲话。杰斐逊对此非常敏感。不过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是刘易斯的延误。延误让杰斐逊非常急切，但是他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并且在一封措辞严谨的信里表达了对刘易斯的关心：“我毫不怀疑，你已经尽一切可能以早日启程。我们只好对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情发出哀叹，现在耽误一个月，可能会导致此后延误一年。”⁷

刘易斯可能将之视为一种信心的表示，不过再三阅读之后，又不知这是不是一种抱怨。对于刘易斯而言，最有可能是前者。因为无论如何，他都知道杰斐逊会信任并且认可他对轻重缓急的判断。杰斐逊的抱怨信和刘易斯对延误进行解释的信件擦身而过——当时的邮件投递速度慢得出奇，这种事情常常发生。

刘易斯记述了他的活动。除了步枪、刀具和其他装备的安排事宜，他还致信西南波斯特的指挥官，就挑选合适的志愿者事宜向他寻求帮助。志愿兵们将得到这样的承诺：他们将领取正常的薪金并被授予土地。

刘易斯预计，他将在夏天抵达圣路易斯的时候，集合他的团队，并在探险开始的时候强化这一团队，将那些体弱、无知和难以管理的换成强壮、有技巧和有热情的志愿者。他告诉杰斐逊，在人员挑选上他将做到铁面无私。

他还致信一名田纳西议员，要求他在纳什维尔寻找一名可以给探险队建造一艘船和一只独木舟的工匠。这些事情和其他一些事宜所耗费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长。

不过当时，导致延误的最大原因，是刘易斯在实验那艘他和杰斐逊设计出来的船。他每天都要去工作点，坚信如果没有他本人的监督，那些工人就不能理解这一设计。有两种不同的设计，一种是有弧度的，这是针对船头和船尾的设计；一种是“半圆柱状的”，主要针对船体。他对两种设计都进行了细致的实验。他非常得意地向杰斐逊汇报：船体框架的重量将只有44磅，蒙上兽皮之后，船的运输量可以达到1770磅。刘易斯告诉杰斐逊：“根据实验的结果，我将指挥建造独木舟的钢铁框架。”⁸

他第一次做出了完全自主的重要决定：如何使用有限的时间，以及建造哪一种船。这是他和杰斐逊之间的新关系的开始。尽管刘易斯距离杰斐逊已经比较远了，但他还是收到不少杰斐逊的公函——在明知杰斐逊急切希望他回到费城学习的情况下，他还是决定在哈珀斯费里多待了三周，然后才启程。

4月中旬，刘易斯出发前往东部。他首先于4月15日在弗雷德里克敦停留，在那里他致信位于费城总部、主管军需品的威廉·欧文将军。刘易斯表示，他希望欧文为他购买一些必需品。清单上的第一件物品是“压块汤粉”，一种各类豆子和蔬菜脱水以后的汤粉，在刘易斯作为军需官旅行各地的时候，他可能食用过。总之，他很喜欢这种东西。他告诉欧文，“在我看来，压块汤粉是在［为探险］作准备期间最重要的必需品之一，而且我担心这种数量的需求，不能很快生产出来，我……冒昧请求你为我生产200磅的汤粉”，或者市场上可搜集到的全部。“我估计这种汤粉每磅大概要花费一美元；如果成本比这个更高的话，那么总量必须控制在250美元以内，因为只有这么多预算。”⁹最终，刘易斯花了289.5美元购买了193磅压块汤粉，当时是所有补给里总价最高的物品。他在脱水汤粉上的开销，和他起初估计花在器械、武器和弹药上的钱一样多。¹⁰

4月19日，刘易斯抵达了兰开斯特。他第一时间去拜访了美国顶尖的天文学家、数学家安德鲁·埃利科特。杰斐逊此前曾致信埃利科特，请他教刘易斯进行天文观测，埃利科特回复道：“刘易斯先生首先应该掌握进行熟练观察的技巧；这只能通过练习来实现。”

刘易斯和埃利科特没有浪费时间。4月22日，刘易斯向杰斐逊汇报：“在他的指导下，我已经开始训练观察技巧，并期望在器械的使用上能够达到炉火纯青的水平。”他发现埃利科特“非常友好及体贴，我相信，他愿意尽他所能向我提供任何帮助：他认为，我有必要在这里待上10到12天”。¹¹

在兰开斯特期间，刘易斯又得到一些步枪。这些步枪数量不明，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能在哈珀斯费里得到想要的全部东西。不过，兰开斯特是长管步枪的制造中心，这些步枪可能是改良的型号。但是刘易斯的必需品清单里的物品项目和数目都在持续增加，这表明，刘易斯在哈珀斯费里已经决定，探险队的规模必须大于12人。

他有了新想法：探险队还需要另一名军官。没有证据表明，他在什么时候和杰斐逊商讨过这些关键事宜，我们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曾和杰斐逊商讨过。不过，他怎么可能不和杰斐逊商议呢？

刘易斯在兰开斯特学习六分仪、计时器和其他器械的使用，花费的时间比埃利科特预计的要长。刘易斯直到5月7日才得以前往费城。从兰开斯特前往费城，刘易斯走了当时美国最先进的公路，这条路竣工于1795年，由碎石铺成，是全国第一条碎石路。即使布景车台也可以以五到七英里的时速在其上行驶。¹²在车台上如此快速行进，对于刘易斯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在费城，他继续去帕特森那儿接受指导。在帕特森的帮助下，他选好了一个计时器。他花了250美元，从位于南三街的钟表匠人托马斯·帕克那儿买了这个计时器，这是当时刘易斯为探险准备的物品中最贵的一样。刘易斯将这个计时器送到埃利科特那儿，由埃利科特校准，并注明：“我终于买到了你将收到的这个计时器……你还会随件收到螺丝刀和小扳手，计时器的内盖是由螺丝固定住的。计时器的发条已经上紧，你可以通过检查发现活动部件，塞入一根豪猪的鬃毛就能让它们停止工作。沃伊特先生已经清理过这个计时器了，经观测，可以确定这个计时器每24小时会慢14秒。”¹³

杰斐逊将他所拟的指令的草稿发给刘易斯，征询刘易斯的意见，并要求刘易斯在费城的专家中传阅这份稿件，征询他们的意见和建议。稿件中有一段话指出，科学仪器已经准备好了，这让刘易斯比较担心。他想知道，这些仪器是谁提供的？都有哪些仪器呢？他向杰斐逊要求一份相关的清单，这样他好向帕特森和埃利科特咨询，以确信没有遗漏。他进而通知杰斐逊，此前杰斐逊告诉他用于准确测量的最好的工具是经纬仪，而他的两位老师“都对此有异议”。经纬仪是个“很精密的设备，运输困难，在国境外很容易损坏”，而且无论如何，它都“远没有六分仪准确”。

哪些设备将会是“绝对不可或缺的”？这些设备是“两个六分仪，一两台人工地平仪；一块好的亚诺表或者一个好的计时器，一台有一颗小球和一个底座以及两根链式测杆的圆周罗盘，还有一套测绘工具”。¹⁴

这封信里隐藏了这样一种暗示，即探险的决定权正在转移到刘易斯的手中。杰斐逊也在回信中认可了这种权力的转移，对“被误解的看法”表示遗憾。直到刘易斯离开，他手上那份指令的草稿都不会被标注日期；杰斐逊认为到那时候，刘易斯已经完成了他自己对于物品的选择和采购。至于经纬仪，杰斐逊告诉刘易斯，他完全可以按照帕特森和埃利科特的建议来处理。¹⁵

3月的大部分时间和6月的第一周，刘易斯都在费城。他手上拿着和杰斐逊一同拟定的清单，在城里各处采购：钓鱼用具、霰弹筒、药物、干制食品、烟草和外套。他花了2324美元。

他购买的部分物品包括：四包墨粉；几套铅笔；一些蜡笔；200磅“最好的步枪用火药”，以及400磅的子弹；“48打各类鱼钩”；25把斧头；羊毛工作裤和其他的衣物，包括“30码长的法兰绒”；100块打火石；“30根用于击打或生火的钢材”；6根长针和72个锥子；3蒲式耳的盐。

他购买了油布口袋用于放置并保护器械和日志。他还购买了蚊帐和野外用的桌子，以及好几张大尺码的、用油处理过的多功能亚麻布，这些亚麻布每张的尺寸是8英寸×12英寸，可用于做帐篷；他还买了蜡烛，用于夜间书写。白天，这些用油处理过的亚麻布可以对折起来当船帆用。

送给印第安人的礼物，包括5磅“以小珠子为主的白玻璃珠”，以及20磅各式各样的红珠子；144把“便宜的小剪刀”；“288只普通的铜质顶针”；10磅各种各样的缝纫线；丝绸；涂料和朱砂；288把刀；梳子；臂带；以及不怎么值钱的小耳钉、小耳环。刘易斯坚持要带大量的蓝珠子，因为它们“比相同做工的白珠子要有价值得多，完全可以当货币使用”。重点是艳丽花哨，而非实用性。尽管刘易斯称之为礼物，实际上这些东西是贸易品。他从没打算把这些东西白送出去，而是打算用这些东西从印第安人那儿交换货物和服务。

研究刘易斯和克拉克的学者保罗·罗素·卡特赖特写道：“对于刘易斯而言，在探险队规模尚未确定，也不知道在探险途中有多长时间不能正常获得补给的情况下，想要对武器、食物、服装、宿营装备、科学仪器及送给印第安人的礼物做出预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¹⁶

他做得如何，只有看结果了。此时，我们可以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作一点小剧透，因为这可以极大地显现出刘易斯所持有的观点。在探险途中，探险队耗尽了很多有用的，或者说给人带来愉悦的物品，包括烟草、威士忌、盐和蓝珠子。边民可以不需要这些东西。探险队一度缺乏，但从没有用尽那些关键物品。当探险队归来的时候，他们剩余的火药和子弹还可以再进行一次探险，同时他们还有相当多的步枪。（在哈珀斯费里，刘易斯对霰弹筒的安排非常得当，铅熔化之后形成的子弹数目正好和弹筒内的火药数量相当。）

刘易斯像一名边民那样信任他的步枪。一个人，只要有步枪、子弹和火药，就可以应付在荒野上遇到的一切。

刘易斯返回后，同样还有相当多墨粉，其数量也足以再应付一场探险。在探险途中，墨粉并不是关键物品，但是它可以用于记录发现物，从而使探险成功。刘易斯非常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

汤粉的购买量严重超支。连同在兰开斯特额外购买的步枪，加起来的总数表明，他对于途中可能遇到的问题思考越多，所设想的探险队规模就越大。他所购买的药品数量，也表明当时他计划中的队员数目远多于12人。

刘易斯的医疗顾问是本杰明·拉什医生，拉什医生是美国哲学学会会员、《独立宣言》签署人、当时美国最杰出的医生。5月17日，刘易斯前往拉什医生位于核桃街和第四街街口的家中拜访他，带了杰斐逊的指令草稿征询拉什的意见。

他们进行了讨论。拉什给出了建议：首先，“当你稍稍感到不适的时候，不要尝试通过劳动或者行军来克服它。要平卧休息。在一两天内禁食并少喝饮料，一般可以预防感冒。此外，喝一些热水以适当发汗，或者吃一两片或少量的泻药以通肠，这也可以预防疾病”。

这些药物是拉什医生的专利，被称为“拉什的药片”，但通常人们称之为“雷霆之响”。就拉什而言，这种药基本上对人类所有的疾病都有良效。这种药物由氯化亚汞构成，是由水银和氯以六比一的比例与药喇叭混合而成。这三种成分都是强效泻药，其混合物的效果极好。在刘易斯的药品里，水银有着更重要的作用：它可以用于治疗梅毒（直到二战时期盘尼西林出现前，水银都一直用于治疗梅毒）。

拉什医生给出的另一条建议是：“长途行军之后，或者其他原因导致高度疲劳时，平躺两小时非常有利于恢复，比其他任何休息姿势的效果都要好。”¹⁷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刘易斯当时向拉什医生询问过，他的探险队可能会遇到什么。

刘易斯向杰斐逊汇报：“在印第安人的历史、药物、伦理和信仰方面，拉什医生提供了非常有用的信息，我在这些人中展开调查的时候，这些信息毫无疑问会非常有用。”

拉什的调查表涉及很多问题：印第安人的疾病，他们的“治疗方法”，印第安女性的月经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他们的结婚年龄，印第安婴儿的哺乳期有多长，在清晨、中午、晚上、饭前和饭后他们的脉搏状况是怎么样的。他们几时起床？怎么洗澡？有谋杀吗？自杀的情况又是怎样的？“他们有什么烈酒的替代品吗？”在他们的信仰里，需要献祭动物吗？“他们的宗教仪式和犹太人的宗教仪式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这里，拉什是在寻找传说中失落的以色列部落。）更现实的问题是，“他们怎么处理死者，通过什么仪式埋葬死者？”¹⁸

这份清单里有各种问题，有些很傻，有些则惊人地切中要害。这些问题反映出，对于西部印第安部落的特征和成员，当时的美国人实在是知之甚少。

除了调查表，拉什为刘易斯拟定了一份总计90.69美元的医药品清单，包括药物、外科手术刀、医用镊子、注射器和其他一些物品，其中有600（！）颗拉什的药片以及其他30种药物。其中最常用的是金鸡纳树皮、药喇叭、鸦片、芒硝、硝化物（比如硝酸钾或硝石）、吐酒石、鸦片酒、氯化亚汞和汞软膏。刘易斯购买的这些药物中，有1300剂泻药、1100剂催吐剂、3500剂发汗剂（促使出汗），以及其他一些，包括治疗水泡、汞中毒以及肾负担加剧的药物，还有止血带和灌肠用注射器。

在哈珀斯费里的时候，刘易斯曾想过要随队带一名医生，不过到了5月的时候，他显然已经决定让自己兼任医生。他已经从他母亲那儿学了很多关于草药、草药制剂和草药疗法的知识，并且对实验毫不畏惧。如同所有的边民一样，他知道如何接骨，也知道如何移除附着在体内的子弹和断箭，还知道如何应对义膜性喉炎和疟疾。

拉什对刘易斯很满意。他在给杰斐逊的信中说：“他的任务非常有趣。我将怀着极大的关切等待着这一任务的开始。看起来刘易斯先生完全能够胜任。希望这一任务所带来的好处，能给科学和你的政府带来同等的荣耀。”¹⁹

工作还不止这些。刘易斯和他的朋友马伦·迪克森在费城还做了大量的社交工作。他们加入最上层的社交圈：有一晚和杰斐逊的至交乔治·洛根医生共进晚餐；还有一晚，和托马斯·麦基恩州长在他位于第三街和松树街东北处街口的宅邸共进晚餐。²⁰

当时，刘易斯还找了更多的老师。他去拜访了本杰明·史密斯·巴顿博士，巴顿博士供职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出版了美国第一本植物学教材。刘易斯去拜访的时候，这本教材刚刚出版。巴顿的居所距离独立宫只有几步路，位于北第五街44号。他在英国和德国学习过，还在宾夕法尼亚州做过相当多的田野调查。他迷上了这次探险。一想到那些等待着被发现的东西，他就激动得不能自已，甚至和刘易斯讨论过一同前往的可能性。刘易斯对他的这一想法非常有兴趣；在采集样本和描绘上，巴顿一定能发挥巨大的作用。但是巴顿已经37岁了，他是学者而不是战士。“我担心无法实践这一构想。”刘易斯这么告诉杰斐逊——他是对的，事实也确实如此。²¹

不过巴顿依然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他教会了刘易斯如何保存植物、鸟类和动物皮毛的标本。他让刘易斯知道了标本标注的重要性，这种标注包括制作的日期和地点。巴顿丰富了刘易斯的词汇和知识面。在一项对于刘易斯的科学记录的艰苦研究中，伊莱贾·克里斯韦尔总结出一份清单：刘易斯上尉在描述新的动植物的时候，使用了将近200种不同的科学术语，用克里斯韦尔的话来说，“对于一个业余人士而言，这一数目显示出其非凡的，尤其是对植物学方面的科学术语的了解”。²²

在费城，卡斯珀·维斯塔博士是刘易斯最后拜访并向之求学的人。维斯塔是宾夕法尼亚大学解剖学专家，已经出版了全美第一本解剖学教材。他也是美国哲学学会会员，而且在美国，他还是化石方面的权威。他和刘易斯谈论了他与杰斐逊一同发现的奇怪野兽——巨爪地懒，还和刘易斯讨论了乳齿象——他和杰斐逊都相信这种动物仍然生活在大草原的某处。²³

刘易斯在费城得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他的移动书库。其中包括巴顿的《植物学基本原则》（Elements of Botany），这本书不是刘易斯收到的礼物，而是他花了六美元买的。刘易斯从巴顿那里借了一本书，安托万·希莫尔·勒帕热·迪普拉茨的《路易斯安那史》（History of Louisiana）。他还有理查德·柯万的《矿物学基本原则》（Elements of Mineralogy）（伦敦，1784）、一本两卷编的林奈（拉丁文植物分类系统的奠基者）的书、一本四卷编的字典、《球面几何学和航海天文学的实用介绍》（A Practiacal Introduction to Spherics and Nautical Astronomy）、《航海历和天文历》（The Nautical Almanac and Astronomical Ephemeris），以及用于计算经度和纬度的表格。²⁴

5月29日，刘易斯将一份拖了很久的报告发给杰斐逊。他宣布，在6月6日或6月7日，他将可以动身前往华盛顿，参与最后的商讨，此后他就可以出发了。在一两天内，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将就绪，但是他想多待几天，好跟帕特森继续学习一些东西。他还随信附上了一些他描摹的、温哥华绘制的西北部海岸地图。他解释了为什么是描摹画而不是原版地图：“有关温哥华航海的地图，无法从其报告中单独剥离；对于我来说，温哥华的报告，不管是购买还是携带，都开销太大、负重太多。”²⁵

地理学家约翰·洛根·艾伦指出，要复制温哥华的报告中的地图，需要高超的制图技术。艾伦写道，刘易斯“并非简单、被动地接受刘易斯和加勒廷搜集的地理学资料。看起来，为了好在旅途中携带，他很积极地搜集数据”。基于内部资料，艾伦博士进而推断，刘易斯曾复制过一份属于位于华盛顿的英国代办处所有的、由戴维·汤普森于18世纪晚期绘制的密苏里河大本德地区的地图。²⁶

6月的第二周，刘易斯放弃了原本要经过西南波斯特的计划。他听说那里的守备队里几乎没有什么优秀的人手，并且纳什维尔那儿也没有船。所以他安排由军队负责，将3500磅的物品从费城运到匹兹堡，并由军队承担相关的开支。因为“那些必须走过的道路，其状况糟透了”，刘易斯安排了五匹马来拉车。²⁷似乎也就是在这时，他和匹兹堡的一名造船匠签订了合同。

然后他动身前往华盛顿。可能在刘易斯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探险队的规模，以及不可缺少的第二名军官。这个想法从未被提及，但是刘易斯很希望队里还有一名军官。如果杰斐逊批准这一想法，刘易斯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此外他还有一个非同寻常的指挥权的安排。杰斐逊总统和刘易斯上尉还需要就探险队的指令方面的细节，作最后的商讨。杰斐逊需要向刘易斯介绍购买新奥尔良的议案的最新进展。在刘易斯前往西部之前，两人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谈。

1. 最初，杰斐逊在这里用了“科学的”这个词，后来他把这个词涂掉，换上了“准确的”。——作者注
2. 自然三界，即动物、植物、矿物。——译注
3. 当时的一种大型移动马车，车上是舞台和布景。——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