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怀古
辇路江枫暗,宫庭野草春。
伤心庾开府,老作北朝臣。
这首诗当是作者因安史之乱,避地江南时所作,属于咏史怀古之题材。“金陵”是六朝(东吴、东晋、宋、齐、梁、陈)故都,此诗咏怀对象,便是南朝梁代著名文学家庾信。
“辇路江枫暗”二句,写金陵历经战争的衰败荒凉。“辇路”指帝王车驾所经之路,这里是专就六朝、更是专就梁朝而言的,与下文“宫庭”,暗寓有许多昔日的豪奢与繁华在内。“江枫暗”指枫林茂密,与下文“野草春”,暗示着自然规律于人事外的存在。“辇路”与“江枫暗”并置,“宫庭”与“野草春”并置,则有盛衰兴亡、物是人非之感,见于言外。这固然属于眼前景,更加入了历史的回顾,有无限铜驼荆棘之感。须知,作者在经历安史之乱后,亲眼见到过类似的景象,有许多现实的感受,所以这两句非常接近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春望》),修辞手法亦复相同。
“伤心庾开府”二句,在上文铺垫的基础上,写对庾信的缅怀。庾信作为南北朝最杰出的诗人和辞赋家,是唐代文人共同的偶像。杜甫曾夸李白道:“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春日怀李白》)庾信初仕梁,为太子中庶子,以右卫将军出使西魏,梁为西魏所灭,庾信遂羁留北地,官至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北周代魏后,更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故史称“庾开府”。“伤心”二字,下得极有分量。伤什么心呢?“老作北朝臣”!此语耐人寻味在于,庾信在北朝并没有受亏待,相反,他受到的待遇之隆重,实有逾于在梁朝时。北周君主对他的重视,到了宁放其他文人南归,也不肯放他走的程度。然而,“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古诗十九首》),谁没有乡愁呢?庾信的乡愁,集中表现在《哀江南赋》,那篇可以与《离骚》比美的杰作中:“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班超生而望返,温序死而思归。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雁空飞。”作者写下“伤心庾开府,老作北朝臣”十字时,心里一定叨念着这样的名句的。
总之,这首诗不是为怀古而怀古,而是作者经历了国家的动乱,对庾信有了更深的同情,才能具有这样的力度。近人俞陛云揣度:“此诗当是易代后所作,借兰成以自况。‘北去萧综,惟闻落叶;南来苻朗,只见江流。’文人之沦落天涯者,宁独《哀江南》一赋耶。”(《诗境浅说续编》)作者是中唐诗人,“易代”二字说不上。但考其行实,贞元初,曾以水部郎中衔在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幕中任职,虽不算“沦落天涯”,对乡关之思也必有更深的体会,所以在写庾信时,能把自己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