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二
杰人兄的散文即将结集问世,问序于我。我不自量力,居然一口答应。然而一开始虽有青蝇附骥之喜,继而却难免生佛头着秽之忧。
杰人文彩斐然,他的大作,我早就陆续读过,并为之击节不已了。其笔下所涉之广之深,正如明代东林党人的联语所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格明快,恰如其人;而树义正大,更深得我心。我曾自许为杰人钟期,而想不到他对我东涂西抹的赝古之作竟也叹赏有加,真是古人所谓的“文字骨肉”了。但尽管两人的文学鉴赏力相近,我和杰人在性格和才性上却是截然相反的:
我性缓,他性急。我拘谨,他豪爽。我喜独处,他多交游。我注虫鱼近汉,他好义理重宋。我文思濡滞,如上水之船:他下笔如飞,有倚马之才。我书癖外无他好,他文才外有吏能。我性僻而惟耽吟咏,他忧世而思畅儒风。我有避俗之想,他有用世之志。趋向虽自始即不同,而交情则历年而若一。
我常常这样想:以我才之狭,此生能备员教授,所遇实已过于所望。而杰人虽平生不乏赏音,曾历长我校古籍所及出版社,有振兴拓展之功,且众望所归,被推为中国历史文献研究会会长和上海市儒学研究会会长。但以其才之大,其能之多,所处实皆不足回旋,未能展其骥足。如有际遇,所就将不限于此。而杰人对此并不在意,虽已退老林泉,仍尽其在我,为继承光大其先祖晦庵先生的学术思想而栖栖奔走。
杰人与我一九七八年一同考取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专业研究生,该校原由五校并成,入学时拨乱反正,合而复分,我分在华东师大,他分在上海师院(后为上海师大),而隽因师的《诗经》学,两校同学是在一起听讲的,每周都相聚一次。杰人和我一见如故,相视莫逆。毕业后各自留校。隽因师识才爱才,又调他来当学术助手,缘此我二人由同门而更成同事。屈指交情,至今已有四十年之久了。犹记我在注《清波杂志》时,需要查《海陵集》中的《张循王神道碑》,该集华师大无而上师大有,杰人时在该校,即请其代查。近四千三百字的文章,他竟为我一字字细心抄录,为友能尽心如此!共事之后,对我照拂尤多。
杰人早负文名,工作之馀,常在报章发抒己见,佳作迭出,屡为散文选本所收,其中且有选入中小学教科书者,本书所收《中国结》即其中一篇。正论、巧思,织而为一,文之与物,妙合无垠,无怪一经登出,一时传诵。这是杰人的得意之作无疑。所以此番结集,即拈篇名而为书名,这不仅仅是“自知明艳”,其拳拳的爱国情结,实亦藉此而倾吐无遗。
我为人执拗,喜为不合时宜之事。自读研究生以来,经眼都是“之乎者也”之文,执笔皆为“鲁鱼亥豕”之正,于是练起文言文来,邯郸学步,竟至故步尽失,把白话文给荒废了,反觉“我手写我口”为难。然而若以文言为白话作品作序,未免不伦不类,所以虽有蒹葭倚玉树之惭,更有序文累作者之惧,还是决定用白话撰文。因为我想,当读者瞥见封面上“中国结”三大字,继而看到作者大名,回想起那篇脍炙人口的大作,思窥全豹,定会对拙序之拙一笑置之,而对佳作之佳争睹为快的。
刘永翔
二〇一八年八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