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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以前蹬三轮车攒下来的5000元钱全部交给老家办教育,这事你们是赞成还是反对都一样,我主意已定,谁也别插杠了!】
酷热的七月,云彩似乎被太阳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房间逼仄狭窄,难以通风,院子中的几棵大树上,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蝉鸣与热浪不停地袭来,房间里的气氛被侵扰得烦躁不安。几个人的额上汗珠滚滚,心里窝着的火仍在熊熊燃烧着。
白方礼端坐在小桌子旁,手里摇着一把破蒲扇,肩上搭着一条破毛巾,当脸上的汗珠密集起来时,他就抽出毛巾揩把脸,尔后重又搭回肩头。围坐在他身边的是儿子白国富一家以及女儿白金凤一家。
“爸,我不同意你把这么多钱捐出去,这些钱可都是你的养老钱啊。你辛苦了这么多年,现在也七十多岁了,要是有个病啊灾的,你拿嘛来应付?”白国富的话打破了屋内短时间的沉寂。
女儿白金凤快人快语,她接过二哥白国富的话茬儿道:“爸,你鬼迷心窍了?你拿眼看看,这屋里能有啥,连个电风扇都没有,你却一捐就是5000块!你以为这钱一捐出去,天下就没有上不起学的娃儿了?咱老百姓,挣俩钱不容易,你这种做法我坚决不同意!”
这是一个特殊的“会场”,“会议”召开的时间是1987年7月23日,“会议”是由白方礼主持“召开”的。他和老伴儿洪德明一共生了三个儿女,大女儿白涣义在河北沧州工作,小女儿白金凤、儿子白国富都在天津分别成了家。大女儿由于工作忙,抽不出身来参加“会议”。除了大女儿一家缺席外,别的家庭成员一个也不缺。这次“会议”的中心“议题”是,白方礼打算把他几十年攒下来的5000元存款全部捐给他老家的小学,用来改善办学条件,让失学的娃儿们能有学上。
白方礼老人资助过的河北沧县大官厅乡中学校门(徐向林 摄影)
5000块,在时下人的眼里不是什么大数字,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城里的工人们一个月只能拿四五十块,农民们年收入不到500块的时期,5000块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在当时,如果用这笔钱建房,完全可以建造一幢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如果用这笔钱去做生意,完全可以开一个中等规模的饭馆。
这笔钱,是白方礼一角一分慢慢攒下来的。为了攒这些钱,1973年就在天津河北运输场办理了退休手续的他,继续留在运输场工作。1982年,他从场里出来后,办理了人力车个体登记牌照,成为改革开放初期的个体户之一。不过与别的个体户不一样,别人都是以钱生钱,而他却是凭苦力挣钱,那钱挣得相当不易啊!
多少年的聚沙成塔,多少年的集腋成裘,要捐出去用不了一天的时间。除了白方礼之外,他的家人怎能不急!两个儿女阻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儿子和女儿发完言后,白方礼期待的目光逐渐暗淡下来,他一言不发,神色冷峻地盯向了儿媳妇许秀芹。在白方礼眼中,许秀芹十分通情达理,家中每遇重大决策时,白方礼经常向她征求意见。这次,许秀芹却将头深深地埋了下来,轻声地说:“爸,这事您再考虑考虑吧,我同意国富和二姐的意见。”
白方礼老人的大女婿秦志成(左)与侄儿白国然在白贾村小学合影。(徐向林 摄影)
儿媳妇也不支持,白方礼感到深深的失望,他又把目光从儿媳妇身上转向小女婿孙福发。孙福发与白金凤是自由恋爱的,白方礼虽然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老人,但他对儿女们的婚事十分开明,他将自主权全部交给了儿女们,从不干预。仅从这一点,孙福发对岳父就非常敬佩。
孙福发知道白方礼的脾气很倔,决定下来的事九头牛也难以拉回头。他知道此刻几乎没有家人支持的岳父急等着他的支持与表态,他想表明自己完全支持岳父的决定,但刚要张口,白金凤就用脚轻蹭了他一下,这是在给他暗示。他感觉到白金凤和白国富都在盯着他,作为众多目光交织下的“焦点”,他索性两边都不得罪,于是含糊其辞地说:“你们商量着定吧,如果定下来捐,我不反对;如果定下来不捐,我也赞成……”
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白方礼不满地看了孙福发一眼,目光灼灼,让孙福发不敢对视。白方礼把目光收回后,一个人坐在那儿郁闷地猛摇着破蒲扇,心情烦躁地将目光扫向老伴儿洪德明。洪德明与白方礼夫妻几十年,对于白方礼的个性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她也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只要丈夫决定下来的事,她都认同。尽管洪德明也心疼这笔钱,但看到老伴儿的神情后,她把反对的话咽了下去,不急不缓地说:“这笔钱是老爷子几十年存下的‘养老钱’,他要捐出去,你们急也没用。既然是老爷子定下来的事,就依他去吧!”
终于有人支持了,白方礼感激地看了洪德明一眼,刚刚还暗淡的眼眸中闪现出亮光。这细微的表情让儿媳妇许秀芹心里一动,她突然下定决心要临阵倒戈,支持公公。
她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说:“这钱是爸爸一手挣下来的,怎么花,其实他根本就不必征求我们的意见,他认为做得对的,我们就得支持!”
话虽不多,却说到了白方礼的心坎上,而且也明确地告诉了白方礼:“您自己攒下来的钱,您自己做主好了。”
有了老伴儿和儿媳妇的支持,白方礼有了底气,他把破蒲扇往桌上一扔,一下子从椅子上站直了身子,用洪亮的大嗓门儿说:“我要把以前蹬三轮车攒下来的5000元钱全部交给老家办教育,这事你们是赞成还是反对都一样,我主意已定,谁也别插杠了!”
白方礼老人的大女婿秦志成(左)与本书作者徐向林在白贾村小学合影。
他的“一言堂”终结了“会议”的民主氛围,大家都听得目瞪口呆,沉默不语。白方礼说完这些话,如释重负地跨出了房门,拧开自来水龙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肚子凉水,然后转身下楼到院子外面推出自己的那辆三轮车,他要趁着这时光,揽生意去了。
白国富和白金凤等人面面相觑,摇头不解。白金凤气恼地说:“爸爸回了趟老家,会不会中邪了?一捐就是这么多钱,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心疼……”
白方礼真的“中邪”了吗?那趟老家之旅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心灵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