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破五”和“三合院”

我国有句古语道：“穷则变，变则通。”北京盖四合院，也可以适用这个原则。事实上也正因为应用了这个原则，所以四合院的变化也多种多样，层出不穷。有时候，细想想是很滑稽的。比如建房基地太窄，只有四丈宽，只能盖四间自然间，即两柱一檩一丈阔算一间。但这不行，俗语说：“四六不成材。”即盖四合院南北正面的屋子，只能盖三、五、七、九等单数，不能盖双数，四间、六间都不成格局，犯忌（旧时破土建屋有一套迷信的说法，要用罗盘和水平定方位）。于是就有人想出主意，中间仍旧盖三间高大的正屋，两边各盖半间耳房，这样便也很气派，有如五间口的标准四合院的格局了，这个格局俗名叫做“四破五”，这是老北京想出的自骗自的办法。

“四破五”的四合院，介乎标准大四合院和小四合院之间，一般也是比较讲究的。因为它既不肯抛弃一间房的地皮，盖成三间口的小四合；又不肯一条檐盖齐，随便盖四间实用的房屋。而一定要盖成三正两耳，错落有致，合乎格局的院子，因而它必然费工费料，华而不实，这就说明房主儿有钱，讲究，懂得“摆谱儿”，因而这种“四破五”的四合院，一般也都是磨砖对缝，十分精美的了。其内部的情况，基本上和标准四合院一样，可能也有很精致的垂花门，但它有一个致命伤是毫无办法可想的，那就是东西房必然十分入浅，因为露出中间三间大房，两面能盖厢房的地皮，只剩下窄窄的两长溜了。

再有如果东西胡同，路北有块地皮，宽里倒有五六丈，而深进去只有三四丈，按照标准四合院的用地来丈量，那很可怜，只够盖半所院子，这怎么办呢？好办，盖所三合院。

北京四合院，只有“四合”、“三合”的说法，绝无“五合”、“二合”的名称，这点要先作声明。三合者何？有北房、东、西房而无南房之谓也。

前面说的那片地皮，盖上一溜大北房或者也按三正两耳的格局盖，然后再盖三间西房，两间东房。为什么东西不对称呢？因为东南角留出一间的地方作街门。砌个青砖小门楼，两扇黑油小门，门扇中间油上红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黄铜门钹，门框上一块铜牌子：或“岭西李寓”，或“琅玡王寓”，连郡望都刻在上面了。一开小门，这种门没有大门洞，十分亮堂，一眼就看到对面紧贴东屋南山墙砌的磨砖小影壁，挂着长方形木牌，上写“戬穀”二字，意思就是“福禄”，不过用的是《诗经》上古老的语言，年轻朋友听了也许会哈哈一笑，老掉牙的玩艺儿了，但也显示了传统而悠久的历史文化。进了小门，左手转弯，也许还有一个小小的月亮门，隔着月亮门，已经可以望见西屋的窗户了。

这样的三合院，南面临街是院墙。也许有人问：这块地皮如果在路南呢，那房子怎么个盖法？这也好办，临街盖五间大北房，北屋后墙临街，街门开在北屋的尽西头，也在左首。这是规矩，所有四合、三合院，都极少在右首开门的。

自然也有例外，那就是“三合院”，把街门开在南墙正中间，好比是大四合院垂花门的位置，但一般都是小门，不会像标准四合院垂花门那样华丽。大体是三正两耳，三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临街一带短墙，墙两头接在东西房的南马头墙上，同垂花门两边的墙砌法大体一样，在正中开个小砖街门，没有门洞，只有门楼。如简单的，门楼也没有，在门上用砖、瓦砌个小花栏女墙，以代起脊门楼。街门一开，正在中轴线上，对着北房正门。街上的人可对院中一览无余，直窥堂奥。这不行，大多在小门内竖一个木制影壁，就谨慎多了。

以上所说，都是合乎格局的院落。即使小到三合院，也还是有一定格局。当年北京最讲究这个。

但讲究归讲究，具体情况却又归具体情况，盖房子的基地不可能像豆腐干一样，切成一样整齐，都正好是合乎各种格局的，必然有大有小，有斜有正，或缺一角，或多一块，这样就必然出现了不少除合乎格局的大四合、小四合、三合院而外的不合格局的院子。或叫跨院，或叫偏院，或叫围房院，或者根本没有名称，叫不出名堂的种种小院。但其布局、结构和情调，仍是北京四合院的味儿。

记得有位老同学，住在什刹海西一所大四合的偏院中，三间北房，自成院落，而在大四合院正中看，这三间房又像是大院正房的东耳房。原因是这个院子的基地在东北角多出一块，最早建房者利用地形，在大四合北房三正两耳的格局上，略加变化，西面盖一间耳房，东面盖三间耳房。这三间又独立开门，像个小花门，正院北屋左右月亮门，西面月亮门中，仍像一般耳房窗外一样。东面进来，却别有洞天，又是一个十分幽雅的小独院了。

在北京，旧时合乎格局的四合院是容易找的，大大小小，各条胡同挨家都是，但要找个上面说的那种不合格局，而又十分幽雅受住的小院，却不容易。如果穷读书人能找到这样一个住所，那真是无比幸福，非常理想了。张恨水在《春明外史》中，一开头就为他书中的主人翁杨杏园安排了一个这样的住处：

……其实这个小院子，倒实在幽雅，外边进来，是个月亮门，月亮门里头的院子，倒有三四丈来见方，隔墙老槐树的树枝，伸过墙来，把院子遮了大半边。其余半边院子，栽一株梨树，掩住半边屋角，树底下一排三间房子，两明一暗。……

这不成格局的小院，不仍然是北京四合院的境界，能不令读者怡然神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