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抹不掉的怀念

傅丽卿^[1]

我是朱自清先生的长媳，丈夫朱迈先，是朱自清的长子，1918年生于江苏扬州。1933年15岁时，父亲带他到北平，进崇德中学读书。他和力易周等同学组成读书会，在父亲的影响下，参加过“一二·九”学生运动。1936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介绍人力易周。

1937年“七七”事变后，在地下党的领导下，组织上决定一批同志首先离开北平。朱迈先回到扬州，就读于省立扬州中学，他曾任地下党支委，积极从事党的工作和抗日工作，据扬州地方党史记载，在1937年10月，曾任中共扬州特支书记。11月，他和陈素、江上青等人参加了江都文化界救亡协会流动宣传团（以下简称“江文团”），离开扬州，北上宣传抗日。

1938年，“江文团”抵达安徽六安，陈素同志先后与长江局和安徽党组织接上了关系，并担任了该团地下党支书。根据长江局“到友军中去，到敌人后方去”的号召，经长江局批准“江文团”集体参加国民党军队，到广西后重新成立三十一军，隶属于十六集团军，在桂林、桂平一带整休。1939年，该集团军参加桂南会战。1940年10月，三十一军收复龙州，即驻防龙州。迈先在一三一师三九一团任上尉团指导员。1942年一三一师调驻南宁，1944年8月，该师参加桂柳会战，与四十六军一七〇师担任桂林城防守备部队，打败仗后残部调东兰县整训。1945年该军剩余官兵，拨给四十六军，隶属第二方面军，朱迈先在新十九师工作，师长蒋雄。在此期间，父亲与迈先失去联系，但后来听说父亲一直在打听迈先的下落。

抗战胜利后，四十六军开往海南岛三亚港，我才认识迈先的，他在新十九师政治科任中校科长、兼政工队队长。因八年抗战，朱自清父子已离散八年了，他父亲思子心切，无时不想念着迈先，迈先也时刻牵挂父亲，饱尝两地相思之苦。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生机。

迈先仍在三亚日本海军医院留医中，曾先后接到自西南联合大学和清华大学朱自清父亲的两封家书，顿使愁眉不展和忧心忡忡的迈先面上露出了笑容，并把家书传给我看。字里行间，流露出老父亲对儿子思念之心情。儿子已29岁，尚未成家，听说连对象也没找到，怎不叫老爹牵肠挂肚呢？信中内容大意是：父亲很想念儿子，并嘱咐迈先尽快设法找一位知心朋友，早日联婚，结束那孤身的生活。看信后迈先要求我和他结婚。我和迈先经一年多的接触和了解，又看到他父亲的亲笔信，心里也踏实多了。“千里姻缘一线牵”，1946年10月，我俩结婚了。生活尚可以，互敬互爱，互相帮助。婚后，各地物价上涨，金圆券贬值，迈先每月90元薪金，仅可买到黑市花生油两斤。迈先曾对我说：“丽卿，太委屈你了，你跟着我过着清贫的生活，连回家探望父母亲的旅费尚无法筹到，连想给你买件好看的衣裳也办不到。因为父亲是个知名人士，我是他的长子。按我目前的职位，随便做些生意捞点钱是不成问题的。但我决不能给父亲脸上抹黑，做个不孝的逆子，咱俩宁可坚守清贫的生活。”

1948年8月，因朱自清先生去世，迈先奔丧回北平，后由他姑父周翕庭介绍在国民党后勤总署组训司任秘书。1949年，南京疏散人口，南迁广州，拟续迁重庆。因我不愿去重庆，6月中旬，由蒋雄师长介绍迈先至广西桂北第八专署（专员蒋雄）任秘书。1949年12月，以朱迈先为代表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桂林市政府联系起义事由，并获得成功。迈先随桂北军区司令周祖晃等7000余人，在桂北百寿接受和平改编。下旬，迈先编入广西军政大学学习。1950年学习结业后，安置桂林松坡中学任教。12月底蒋雄被捕，同时也逮捕了朱迈先，后被押送至蒋雄的家乡湖南新宁县。1951年11月被新宁县法庭以“匪特”罪，判处死刑。朱迈先去世后，历经30余年，经我多方申诉，新宁县法院经复查后，终于在1984年12月，各地贯彻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在拨乱反正、落实党的政策的新形势下，该县法院承认1951年的判决书纯属错判，恢复朱迈先起义人员的名誉，澄清了事实真相，并说明朱迈先起义后，表现良好。我感谢中国共产党“实事求是”的好作风、好传统，纠正了错误，能把35年的冤案得以昭雪，只有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法院，才能做到。

迈先被捕后，叫我把孩子带去给婆母抚养，或写信请她暂时支援我和孩子的生活费，我就写信给陈竹隐夫人。不久，收到了清华园汇来的人民币30元，解了燃眉之急。在一年之内，每个月寄30元或20元来，并劝慰我放宽心胸，抚育好孩子，维持好我和两儿一女的最低生活。后来母亲才告诉我，她每月工资60多元，她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是四个人生活，还要供子女读书。母亲是从节俭的生活费中支援我们的，我很感激后母识大体，不分彼此的照顾。1951年11月在广西省立医院我找到了护士工作。我即写信告诉母亲，说我已找到了工作。让我自己负起抚育子女的责任吧！1982年8月，我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媳妇，千里迢迢去北京探亲，这是我和迈先结婚后36年，第一次踏进朱家的门，拜见婆母，拜祭已故的父亲。孩子媳妇也叩见了奶奶和三位叔叔、两位姑姑等亲人，母亲又请我们上馆子吃了一顿团圆饭。除了在美国居住的采芷、永良夫妇一家人无法见面外，闰生弟和弟媳李源、效武当时正在闰生家，听说我们到了北京，他们也一起赶来和我们会面。思俞弟正从美国学习归来，弟媳姗晨也带了两个儿子从天津赶来。迈先的三个弟弟两个妹妹总算全都见到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一起又到北京西郊爸爸的坟前拜祭了一番，那时，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敬爱的父亲，你的长媳丽卿和孙子寿康、寿嵩及孙媳黄佩玲给父亲、爷爷吊祭来了，您的长子迈先，没有玷辱您的令名。他的冤案已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拂下，获得昭雪了，希望您老有灵保佑你的子孙后代平安长寿，并请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1] 傅丽卿：朱自清长媳，广西南宁地区医院五官科护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