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坐看云起

仰望星空:这个星球上站得最高的灵魂 作者:亚瑟.克里斯托弗.本森 著


我所理解的生活理念应该是,可以在很简单的情形下,活得很充实,具有洞察力、为人友善、充满快乐。并且每天都能怀着愉悦的心情去工作,不再视自己的能力为重中之重,而是在大千世界中感受无尽的乐趣。

我一直在试图描述一种安静的生活,也曾尝试着从不同角度去描述这种生活,而且想写下这种被我描述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就是不吵闹、不喧嚣的生活,在这种生活里,人们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安静地思考。

开始的时候,我总是以匿名的方式在书中描述出这种安静的生活,避免让人知道这些是我的看法。因为,作者的个人背景很可能会削弱书中所表达的思想,也会损伤这些思想其原本的价值。而且,人们会将我书中所阐述的理论与我的实际行动相比较,然后说我言行不符、夸大生活,纯属无稽之谈。然而,不久之后,我发现若完全是为了出版而去描述这种生活,我的大脑里时常会蹦出一种错误的热情,这种感觉总是千方百计地拿绳子束缚我,浇灭我寻找现实存在的安静生活的希望。

打那以后,直到我决定不再需要刻意伪装自己感情的时候,我才真正地放开了。也正是出于这种心态,我决定以自己的名字出版一本书,书名就叫《静水之旁》。这是一本无伤大雅的书,也算是我试图描述安静生活这一思想的一个汇总。

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年轻人在社会生活中积累了某些经验之后,决定远离世俗,沉迷于悠然的想象空间当中。虽然,起初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候,我费了很大的心血。我甚至还曾考虑过,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后来,这本书出版之后,受到了批评家诸多的非议,甚至是嘲笑。他们用了五十多个贬义的形容词评价这本书,说这本书充斥着颓废的思想。然而,我并没有去质疑这些批评家,也不管他们对这本书的评价正确与否,因为不是所有的人思想都是一样,树叶掉下来还有正反面,因此出版自由,评价当然也有自由,他们有权利说出对这本书的一些看法。在他们看来,这本书的思想是极为肤浅的,并且,字里行间里更是透出让人反感的自我主义。

对于他们的评价,我不置可否。

任何一位画家或是作家,都必须要有迎接公众评论的勇气。我知道,那些书评家的确是发自内心地不喜欢我这本书所表达出来的思想,并且,他们认为将自己的批评,用文字的形式告之大家,是在为公众履行一种职责,从而让读者不去接触那些具有潜在危险甚至是不道德的思想。我尊重他们的做法,而且还要鼓掌赞扬,因为他们不顾有失风度的危险,勇敢地站出来批评。同时,也有一些性情温和的书评家,称这本书的思想出于一个性情可亲的人之手,若是人们想去阅读这类书籍,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去阅读。我同样赞美这些温和的评论家,因为他们认为公众可以自由地选择阅读自己喜欢的书籍。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是,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聪明的人,早就对我刚刚才领悟到的道理感到厌倦了。我不需要去驳斥或是说服那些评论家,同时,我还衷心地希望他们能够畅所欲言。因为,只有通过思想上坦诚的交流,才能真正撷取真理的果实。

在这一章里,我要证明一个观点,就是通过别人的批判来检验自己一些理论的真伪。我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此观点给予一个最充分的思虑。批判者的话,肯定有其一定的道理,这也毋庸置疑。但我认为,我们的差异之处在以下方面:批判者之所以反对这本书,是因为他们认为,所有人都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而某些适用一时的原理则是永世不变的。对于他们的批判,我最为欣赏的一点是,他们是出于一种道德的紧迫感以及严肃的伦理观,而评价了这本书写作的意义。我也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我很高兴听到不同的声音,也会认真地对待。他们想要推广的思想,是某种实干、勤勉与不断向上攀爬的动机。同时,他们似乎认为,人们就应该对自己不满意,一刻不停地去改进自己,其实,这正是一种富于侵略性的表现。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催生了这个社会的进步,但却并不道德,因为这样,人们的精神归往何处,人们由此而折损的青春与健康谁来买单?在他们的词典里,无休止地向上爬,就是所谓的“正常状态”,工作之时应该全身心地投入,娱乐之时应努力锻炼或者大吼几声,似乎一切都逃离不了规则,而这些规则恰恰是一种束缚。

这些规则,如印第安孩童般,快乐地奔跑,向太阳射出手中的箭。然后,应该像荷马式的英雄来塑造自己,那样大吃海喝,悠闲地听着游吟诗人的浅唱,最后以血喷的方式将这些规则下的“快乐”吸收。

我认为,对某些人来说,这的确是一种相当不错的生活哲学。尽管我认为这有点原始野蛮的色彩,却多一点斯巴达式的刚烈,少了雅典式的柔美。

我的一些批判者会站在更高的标准来审视,称我妄想将过往一些必须谨遵的道德信念与法则消除,甚至是消融掉,使之变成一种模糊、虚无缥缈的情感。他们的这种说法,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一位老乡绅,具有英国人一般的性情,乡绅的小儿子则是一位忧郁与多愁善感的年轻人。等到发现小儿子加入了罗马教会,而且下定决心不再与教会分离开,于是,乡绅就叫回了小儿子,想好好训导他。乡绅告诉大儿子,他将以简洁与温和的方式来让这个步入歧途的儿子悔过自新。大儿子说,希望父亲能在此事上做得更有技巧与温和,因为他的弟弟为人生性敏感。乡绅则回答说,自己已经深思熟虑了,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保证会做到适度有节。等到小儿子回家后,由哥哥引入书房。乡绅便说道:“哈里,很高兴见到你,但你那样做的意思分明在告诉我,你母亲的宗教信仰比不上你,你在亵渎你母亲的信仰自由,你真是一个好歹不知的兔崽子。”

我认为,《静水之旁》所阐述的观点绝非是要削弱我们对上帝的信仰,而是为了说明,信仰在我们这个时代更为亟需。让信仰之路如此崎岖难行的原因,其一,是充斥了太多所谓神学传统的阻碍,这就好比陷入了失望的沼泽,在一大堆文字与模棱两可的定义当中,这些自由的信仰好比在海洋中漂泊的孤舟,时常要忍受规制、标准的信仰的打击,以致无法到达彼岸;其二,《圣经》中许多古老、纯洁的真理,却被这些标榜者以另一种信仰而抛弃。诚然,《圣经》中的确含有大量传奇式的成分,其中一些事实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无论从历史或是文字的角度上,都是有谬误的。在此基础上,想要真正了解其中真义,需要我们具有强大的思想与道德的把握能力。一些心灵迷惘的人们说:“如果其中包含着一些不真实的内容,那么,我怎能确定其余的部分都是千真万确的呢?”所以,只有耐心与渴求的精神,才能真正做出正确的决定。不管其他东西如何消退,其中蕴含深刻的洞察力、上帝所带来的神谕却是永不褪色的,历史发生的背景愈模糊,其中的寓言与训谕就显得愈为真实。在《圣经》的追随者形成气候之前,已经全然满足了我们内心最深藏的需求。我想衷心地说,我们这些朝圣者,无须因为一些看似珍贵的线索坠入黑暗或是迷雾中而忧心忡忡,其实,真理迟早会在山谷的半山腰重新闪烁。

而事实上,这些批判者想说的,就是倘若某人并非神学专家,那么就不该去讨论宗教问题。我曾尝试去批判现行基督教义的概念时,一些神学评论家便跳将出来,叽叽喳喳地像尼古拉斯·尼克勒比的思琪尔小姐,宣称那些想要探讨该问题的人,事先应该对现代神学的发展有足够的认知。对此,我表示坚决的反对与痛诉。因为我并不想去论述神学的发展,而是要关注现代神学的概念。若是神学的发展真的如此迅速,那么,我要说的是,神学家们却未能让人们感受到这种进步性的存在。打个简单的比方,现在人们对当代神学的论述,就好比一个游动的商人滔滔不绝地赞美着约克夏人:“你知道自己在哪儿,那么,哪里就该消失!”然而,在科学领域中,这样的情形,恰恰是一种抹杀了自由与进步的表现,深为科学界不齿。并非这等情形。科学在进步,普通民众或多或少都能感受一二。他们知道物种演化所具有的意义,包括对于无线电为何物也略懂一二,这是因为科学在不断地进行着探索,而神学的发现仍旧是以一种放任与消极的方式,将人们唬得晕头转向,以致朦胧得不知东西。尤其,这些所谓的研究神学发展的专家们,歪曲古老的训谕,使其失去原先的意义,借以让人神魂颠倒。神学的发展,对上帝的本性或是灵魂的本质没有做出半点具有建设性的研究或是探索;自由意志与心灵的需求问题仍旧黑暗如常。然而,科学的发现则不断展现越来越多关于生命极为微妙与不变的法则。

我真心希望,那些批判者能以接触其他文学的精神来看待《圣经》。但是,这样带来的唯一明确的结果,却是将曾被视为一种盲目的信仰转变为个人单纯的崇拜。神学家们不断宣称,这只是属于某些专家研究的范畴,让普通民众忌惮于宗教问题。这就好比不能因为某人对医药知识一无所知,或因为他并非一位训练有素的历史研究者,就不能去讨论关于饮食或锻炼等问题,也不能去讨论当前的政治现状。其实,在日常生活当中,宗教应该是每一个人都极为关注的事情。倘若我们的道德进展与精神前景,深受所信仰的宗教影响;倘若这种讨论能让人们分辨心中许多错误的观点,那么,神学家们就应该对讨论当前神学思想的人们,报以感恩的心态。倘若我还需要进一步为自己辩护,我只是想说,自从我开始就该议题进行写作时,便收到了许多与我素未相识的读者来信,他们对尝试在该议题上做出澄清的人,表示了由衷的感谢。我可以坦诚地说,阐述一种简单而又与基本的宗教信仰相关的议题,一直是我最大的心愿,而且我一直都在用一颗虔诚的心在做这个议题。

我还想就一个范围更广的主题说几句,以便证明我前文提到的观点。写作《静水之旁》的初衷,就是想让人们知道,一个人在没有满足自身任何欲望或是出人头地时,完全可以做到从最为寒碜的环境中奋起,活得富于尊严与乐趣,过上安静与平凡的生活。我想,一般人所称之为成功的事情,实际上却只是污染生活清泉的邪恶力量。若是不能改变这种庸俗的成功,那么,越来越多的人们恐怕就会依赖于成功所带来的刺激,沉浸在这种虚无缥缈的成功中,心灵受到毒害,而不能自省,最终忘却良知。当这种刺激消退之后,更会陷入无聊与空虚之中。

谈到这里,我的批判者可能会说,我为人不够上进,没有男子汉气概,成天暮气沉沉、老气横秋。然而,我所阐述的目标竟被他们如此地误解,这让我不得不感到可悲,同时也感到诧异。我真心相信,快乐幸福的本源,是自身能量持续的释放。批判者们所标榜的教义,让我极为头疼,同时也极为反感,他们扬言每一个人都应该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深感不满,每一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生存的空间感到不适,然后摒弃吃喝与自我放纵,从而终其一生都在不断地奋斗与斗争。然而,要实现这些,恐怕要使人们感到筋疲力尽,感到虚弱无力。这种思想,近乎让人感到憎恨,因为这种思想充溢着专制性,缺乏足够的民主和平等。这种成功很显著的一个特点,便是某人一定要比自己的同伴更为强大,只有恃强凌弱才能实现这种成功的可能性。其实,这是一种最为原始的暴力倾向,这些罄竹难书的罪恶早已封存于历史的教科书上,现在却被专制者拿出来标榜世界,只能让人觉得愚蠢之至、可笑至极。

因为,正是这种人与人之间无休止的争斗,使得乡村人口锐减,让人们不愿去做一些世人认为低等的工作,让人们过分强调刺激与娱乐的味道,结果造成人们相信一些最为低等的“民主”式的情感,导致一些有思想、有主见的人被奴役,由此而衍生出一些自私自利、狂妄自我的人。其实,这与人生来要享受自由、和平、民主的意愿完全背离,相反扭曲了人类天生善良的本性,在这种复杂、阴险的环境下,变得形同草木,脱离了人与人之间朴实的情感纽带。在这种环境下,追求成功的人,便会想“每个人都与别人一样,而我则稍稍好一点”“我若不能出人头地,那么我也要想尽办法不让别人出人头地”,人人都怀有让别人臣服于自己脚下的欲望。因此,这样的环境产生的“社会人”,正中了标榜者们的下怀,由此演变出“城市政治”,让人们不断为地位、金钱、权力而奋斗。正是这种“成功”的教义,让权力看上去可成为实现个人利益的利器,而无须顾及个人责任的存在,同时也无须顾及社会责任的存在。在我看来,这种精神充满了邪恶与可憎,因为这种教义树立了这样一面大旗,他们妄图打出改变社会状况的幌子,从而掩饰核心的个人主义。这并不是一面善旗,也同样不是一面正义的旗帜。我并不是说,所有的社会改革家都属于这一类型,其实历史演变至今,很多大公无私的社会改革家,却没有丝毫的个人私欲,他们心忧广大的百姓,矢志不渝地让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现在,社会改革的浪潮此起彼伏,俨然成为一种时髦。但其实,很多在那里嚷嚷的人,其实都是为一己之私利而大张旗鼓地呐喊着,而恰恰有一大批追求所谓成功的人被这些树大旗的人所利用。

然而,与这些标榜者不一样,我没有树立邪恶的大旗,而我想要宣扬的,仅仅只是一种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个人主义。这种个人主义的精神是:人们能够实现自己在平静中追求的成功,也就是充满积极、友善、忠诚的元素,享受工作乐趣的同时,享受生活的快乐。在他们井然有序的工作之外,也能有闲暇的时间静下心来,对自然、诗歌、文学与艺术,充满各种各样自由的热爱。当然,这种成功难以实现的问题,归结于很多人难以从后者当中寻找到乐趣,反而在社交生活中觥筹交错,借以获得兴奋与刺激。我很遗憾地承认一点,当人们对某些东西毫无鉴赏能力时,试着让他们去领悟,只能徒劳无益。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些精神层面的生活,这一点,却让我感到由衷的欣慰。我所说的不一样的个人主义,若是在人生价值观形成的关键时期,能够向精神层面这方面引导的话,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去关注这种快乐生活的发展。

若是人们认为我谈到这种快乐极为“简朴”,只是某种极为温顺与没有生气的东西,我也并不想去力争,因为任何人都有不喜欢的自由,但我只是想强调,其实,这些快乐对任何人都有所帮助。追求社会上的影响力与成功之所以如此肤浅,是因为平凡的生活毕竟是大多数人共同拥有,想要扭转这一现象,除非历史的车轮从后往前滚。我们不能按照德意志诸侯国的军队那样组织社会,即由二十四个官员组成,再装饰一些军队,分出八个下士,以为这样就是一支正规军了。其实,成功的人总是属于少数人。我所青睐的成功,应该是顺其自然地分给那些本该获得的人。那么,一些没有成功的人,就要在自己的思想中将“成功”二字剔除,因为怀抱一个无法达成的理想,其本身没有多大的存在意义,反而打击了自己寻找快乐的本能,而且在尝试成功的过程中,也会充满各种痛苦与不满。

对于那些沉闷的教义,我绝不赞同宣扬它们。我赞同一位诗人所说的话——“生活若没有乐趣,那么请问,何为生活?”这种生活,其本身没有任何力量可言。

我坚信:世上真正的乐趣,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也与成功没有任何瓜葛。

只要认真观察孩童成长过程的人都会发现,孩童们能从最简单的事物中获得最多的乐趣。他们可以在花园的一个小角落里开一间“小商店”,而“商品”则是卵石、蓟草以及老旧的锡壶,交换的媒介则是雏菊。这些小玩意,可让健康活泼的孩子们消磨掉夏日焦灼的时光。所以,我们没有理由让这种天然的热情,在日后成长的岁月中消逝。事实上,那些自我克制、性情温和与安静的人们,在逐渐老去之时,他们的言行、思想仍能保持一贯的优雅与怡然自足。然而,那些生活在重压之下的人们,生活倍感无聊的人们,才需要兴奋的刺激,借以让他们消磨时间。

很难有人忘记罗斯金在童年生活中所遭受的苦行教育,因为他的童年,再单调寡味不过,他“穷得”只有几串钥匙可供玩耍,后来,也只有一箱砖石为伴。他只有《圣经》《天路历程》以及《鲁滨孙漂流记》可读,若是不小心跌倒或是因疼痛而哭泣,反而要被鞭打一顿。但是,没人会说,罗斯金童年这种“苦行”式的生活,成为他日后享受生活乐趣的阻碍或是蒙上什么阴影。这种生活阅历,可能让他的性情变得更为温顺与缺乏激进。作为当代著名的文艺评论家,当我们看到他心甘情愿地屈服于资深的酒商,而说出一些自相矛盾的词句;或是被自己那位严厉的母亲斥责不要乱说话时,那副唯唯诺诺的表情,反而感到怡然,却丝毫没有半点不悦之情。难道我们就一定要逼他大声疾呼地反对,让自己变得武断起来吗?当今公众舆论的一大弊端在于,除非能让别人也深受其中的影响;抑或我们自身的理想所带来的快感能感染他们,否则我们无法真正享受自身的快乐。在亨利·雅各的一篇小说中,有一篇描述著名的人物素描《一个淑女的画像》:吉尔伯特·奥斯满,一个自私的肤浅者,发现自己不能取得成功或是成为有影响的人,就试图通过隐居起来,刺激与挑起世人对他的好奇心,并声称这样给自己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与乐趣。然而,这些可憎的庸俗刚开始并没有显得那么赤裸裸,后来他欺骗了女主人公,他以为女主人公只是一个即便拥有庞大财产的继承权,却甘愿过着清淡与诚实生活的人。于是,在侵占了女主人公的财产之后,他马上在罗马显贵的老城区购置了房产,不时邀请达官贵人去拜访他,并以此为乐。然而,每当他意淫着那些想与其见面,却得不到邀请之列的地位低下之人,他便发出遗憾惋惜的笑声,这成为了他的一种充满了病态的乐趣。

当然,此人的行事方式极为出格。但事实却证明了,在这个盛行财富与名声的时代,许多人都因自身未能享受某些“成功”的东西而感到痛苦,除非他们发现世上还有人也艳羡着他们的乐趣,方能抚平心中的苦楚。对于一些具有艺术气质的人,这种想法是极具诱惑力的。因为艺术气质本身就是某种自我意识,而自我意识就好像一只喜欢吃“面包加奶油”的苍蝇,需要一种特殊的营养品,以得到外在的赞美而滋润它空虚的内心。

我认为,竞技运动在这方面过分发展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人们玩的游戏越多,或许越有益。但我以为,将大部分的休闲时间用来谈论它们,这是不值得的,还不如谈论工作或是饮食有意义。人们这种谈论所导致的结果,就是报纸上全是关于体育的报道。这似乎也是很正常的,因为报纸需要不遗余力地挖掘吸引人们眼球的线索,并在这方面进行深度的探究。但是这也造成了影响不好的一面,年轻的运动员成为了广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一些充满野心的运动员会认为,体育是一条成名的捷径,而在大学足球队踢球似乎就是进入显贵的途径。一旦成功,他的余生都将会佩戴一个让人称道的象征着高贵地位的徽章。我认为,社会不该给予他们这种尊贵的地位,换言之,他们也不该接受这样的称谓,因为,他们才二十出头而已。我认为,真正的名声是建立在一个为人类进步做出实质贡献的基础之上的,而非个人在体育竞技上的表现。

我认为满足应该是一个人能在勤勉工作与享受工作时,都能享受生活的那种怡然自乐的感觉,远远超过工作本身或是休闲度假的那种感觉。进一步说,人们的休闲时间应该是充满各种业余爱好的,不仅是为了某个明确的目标,更是为自己与别人建立交际关系;不仅是一种满足爱好的表现,更是一种自然与本能的欲望,同时增添自己与别人的幸福感。理所当然,这种方式应该是充满真诚和友善的,而不是自负与专横的。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这种生活方式也许缺乏一些激情,生活中泛不起半点涟漪,甚至是有点古怪的。但我深信,这是世上最为有趣、明智、充实与愉快的生活方式。因为,其生活的乐趣源于生活本身,而不是只顾着其中某一个精华的片段,而将其余平淡的部分隐去。

批判者会说,我只是再次从自己的“地窖”中现身了而已,我的双手沾满了老生常谈的液汁,这些生活理念全是些老掉牙的东西。但我却认为,这些都是一些浅明易懂的真理。然而,为什么真正实践真理的人少之又少呢?我口中的常谈,是一种缺乏激情而又浅显易懂的道理,每个人的本能都能理解这些,也没有必要去提醒他们。

但是要是真是那样就好了。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能够理解那种生活理念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因为,还是有大多数人想在生活充实的物质世界中寻找刺激与激情。当然,也有不少人似乎对生活漠不关心,远离所谓的刺激。但我绝不认为这是一种生活方式。我所认为的理解生活理念的人应该是,可以在很简单的情形下,活得很充实,具有洞察力、为人友善、充满乐趣。并且,每天都能怀着愉悦的心情去工作,不再视自己的能力为重中之重,可以在大千世界中感受到无尽的乐趣。还能让艺术与诗歌将他们带入一个充满希望、梦想与回忆的世界。这个时候,生活对与人们而言,就是一顿可以大快朵颐的大餐,能从中充分地领略到其中的风味,而不是终日抱怨,为什么没有适合自己口味的菜肴。

我并没有说自己是严格按照这样的方式来生活的。起初,与那些天性敏感却又热爱生活的人一样,我也极为渴望在生活中发现更为刺激、更为有趣的东西,我希望从一个山顶攀越到另一个山顶,还不跌落谷底。而现在,我已经从寻求刺激的山顶上下来了。原因有二,其一是由我的好奇心所致,其二就是自身的无能。

在一个海拔较低的山顶上,我发现山谷是一个美丽而有趣的地方。灌木篱墙上长满了花朵与叶子,繁茂的树林中隐约传来鸟儿婉转的歌声,果园里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温馨的房舍洋溢着恬静的生活气息,邻里左右都是友好的人。与此同时,那些身处山顶上的人,偶尔也会闯入我的生活轨迹,给我指导一番。这恰恰会提升美丽纯洁的安静感。我想,那些处在山谷的人在往山顶上看的时候,可能也会有种渺远之感;而从山顶上往下看,又会有怎样的感觉呢?倘若我所谈论的只是一种平和之趣的话,那我完全可以坦白地说,这仅仅是因为我对此感兴趣而已。就像一只沐浴在阳光下的小鸟,立在浆果树枝上,吱吱喳喳半天,哪怕压根儿没有一个路人驻足聆听它的曲调,它却仍发自内心地欢歌。如果真有一两个旅行者路经此处,停下跋涉的脚步,坐下来感受一下它的歌声,一切足矣。这也足以说明,一个人的话语,其实是无足轻重的。也许路过的人可能会说,这只是让人感到疲倦与烦闷的调子,之前他们已经听过上百遍了。因为他们在脑海中可能无法理解,这只傻乎乎的鸟儿为什么就不会改变一下曲调?然而,就我个人而言,我更愿意倾听黄鹀发出的尖锐而单调的曲子,在临近结尾处突然下沉的节奏,压根没想过要去刻意模仿夜莺的调子。

正如上文所说的,我更愿意相信这些批判者所说的一点,即他们这样做是出于公众的利益,只是坚持了某种善意,不想让公众感到无聊而已。我想这样回应他们:正如弗莱特女士那样,我想让他们接受某种祝福。那么,当我在面对别人对自己的批判的时候,我也能够公正客观地给予接受。

最后,我想对我的读者说几句话。我衷心希望你们不要被所谓的专家或是评论者蒙蔽了双眼。一方面,不要听从某些人宣称的那样,没有一个神学学位就不要去讨论或者接触宗教问题。另一方面,我希望读者能够相信一点,那就是平静的生活并非是一种无聊的生活,远离酒精并不会降低我们身体的活力。反之,若是人们能从兴奋的刺激中解脱出来,那么他们就会发觉,生活立马会呈现出一种美好的色彩,同时还会增强我们对乐趣的感知力。

当然,心灵会暂时因此感到苦楚与疼痛。我们必须要忍受祖先所遗留下来的天性不足来背负属于自己的负担。对身体而言,饮食、锻炼及生活的规律性要比任何有效的药物都更为实用。那么,在精神生活这一层面上,通过自我克制、刻意节制和坚忍等候,让我们走在更为宽广与快速的大道上。就好比河水沿着沟渠向前流淌,其中会穿过星罗棋布的池塘与忧郁成性的沼泽,但是仍然时而翻滚,时而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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