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友情

仰望星空:这个星球上站得最高的灵魂 作者:亚瑟.克里斯托弗.本森 著


法国有一句著名的谚语:“若想被爱,先充满爱。”对于这句饱含深意的谚语,许多小孩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不解其味;年轻男女则不以为然、嗤之以鼻;中年人听了之后,先会感到惊讶,接着疑惑这是否真的具有某种价值;老年人则会颔首点头,深悟其中奥妙,并为自己当年让机会溜掉而感到后悔,或是遗憾自己虚度光阴于毫无用处的地方。

法国有一句著名的谚语:“若想被爱,先充满爱。”对于这句饱含深意的谚语,许多小孩在脑海中一片空白,不解其味;年轻男女则不以为然、嗤之以鼻;中年人听了之后,先会感到惊讶,接着疑惑这是否真的具有某种价值;老年人则会颔首赞同,深悟其中奥妙,并为自己当年让机会溜掉而感到后悔,或是遗憾自己虚度光阴于毫无用处的地方,而感到后悔莫及。实际上,许多有理想的人,在人生起步阶段也并不一定想过自己是否具有价值的问题,觉得这个问题更多只是一种装饰门面的东西。我们总是觉得,这种考虑正如约瑟夫在儿时的梦想一样,太阳、月亮还有十一颗星星仿佛这些都在向我们致意,更别提那些云层了。我们总是希望自己能给别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让别人感受到自己的美好,感受到自己散发出来的影响力,从而受到别人的尊敬与爱戴。然而,当我们的人生之路不断向前延伸时,这种美好的前景却逐渐黯淡下来。最后,在某个安静的角落,只要还有一个人向我们点头致敬,我们也会感到满足。而至于那十一颗星星,它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他们也并没有对我们点头哈腰!这之后,当我们进一步深思,觉得自身仿佛极有影响力时,其实这只不过是我们自身过于狂妄罢了,而且财富也只不过是让我们免于贫穷的护身符,只是让苦痛与悲伤稍微短暂一些而已。美好的外衣,逐渐蜕变为枯燥与单调。

但是,真正的影响力源于那些无心追求的人;最美好的影响力,则是属于一些甚至不知道自己拥有如此影响力的人。赞美本身不过只是看上去更加夺目的谷壳而已,然而,谷壳里面可能包含一颗完整的核,也可能空空如也。但是,妒忌却恰似一杯毒酒,伤得人体无完肤。我们也真切地意识到,最华丽的皇冠往往落在那些根本无心也并未刻意追求的人头上。心智清明与无私之人,却常常能获得雄心勃勃的野心家所得不到的奖赏。

这个美好理想消逝的过程,时常被称之为幻灭。对于那些永远只能看到人生这枚银币一面的人而言,美好的消失的确让他们黯然神伤。当美好幻灭时,他们会因失落与失望而郁郁寡欢。在此基础上,他们的余生就会在愤世嫉俗与单调无聊之中,慢慢被湮没。但是,这种幻灭,甚至可以夸张地言为羞辱,对于胸襟广阔的人,对于一些虚荣心不强的人而言,却是世上最具价值与美好的事情。因为,这种幻灭让他们从此意识到,这些伟大的礼物是真实与实在的东西,他们必须让自己努力去达到某种层次,才懂得真正拥有,而不是要一味地陷入追求本身,进入泥潭而不能自拔。也许,这些人会怀着谦卑与希望的虞城,重新开始人生的工作与生活。倘若他们无法挽回过往的种种,无法弥补逝去的错误,他们也不会继续在无谓的遗憾中蹉跎岁月,反而会为仅存的爱意与温柔而感激上苍赐予了自己幸福的本源。毕竟,他们真切地活过,经历了人世的风雨,尽管这一切都未能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但是,他们依然会抱有一颗感恩之心。也许,理想就在前方不远吧,但谁又知道它在何处呢,谁又知道它在哪朝自己招手呢?因此,我们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开始,但是这个开始却在任何时候,无时无刻,我们都在出发;时时刻刻,我们都在准备着出发。

在社会上,有很多哲学家煞费苦心地想要追溯人类所有情感最原始的状态。诚然,就生活中最为亲密关系的男女之爱、母子之爱而言,也都夹杂着生理、本能与原始的情愫。但是,有一点却不容忽视,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群当中,尚有许多未加分析与缕清的关系。有些关系存在的基础,并非是生理的欲望或者出于保护的本能,也并非建立在与任何利益或是收益的寄望之上。各种各样的情感都可能有助于加强、巩固这些关系,乃至成为维系这些关系的纽带。但是,在所有关系中,有一种关系最为基础,却又最为简单与重要,那就是友情。朋友之间的友情,无怪乎存于那些可以患难与共、同甘共苦的人。生命因为有了朋友,无论远近,而变得更加甜美、圆满、宏大。人活一辈子,若身边有几个朋友相伴,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即便身边不能与朋友长相厮守,但是这些朋友都会在远方守候彼此的情谊。这些朋友会通过书信的往来,分享各自的生活与经验,通过相互交流,倾吐彼此的仰慕之情,增进双方的情意。但是,因为利用别人而得不到朋友的人,便失去了活着的基础,幸福也没有栖身之处。若想得到几个朋友,在交往中万万不可掺杂私利、嫉妒、利用等卑鄙行为,因为交友这种行为本身与朋友所具有的利用价值并无关系。如果朋友具有高尚的品质,我们为此而敬重他;若朋友身上有些明显的缺点或毛病,我们要学着去包容,甚至忽视这些缺点。我们要常想,我结交的是朋友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言行,或是他还没有说出来的言行。掌握了这些,再去交友,这就已经足够了。当然,在这里,我要选择交友的人,并非不分是非黑白,胡乱地结交一些狐朋狗友。

当然,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开始结交的朋友与自己的性格迥然不同。但是即便如此,若我们心中对彼此的敬意犹存的话,这段友情依然能持续保持下去。因为,在友情极为深厚的两个朋友之间,他们的人生观可能大相径庭。我们可曾想过,当我们为朋友辩护,为其辟谣或是为他扬长避短时,这是多大的一种满足感!印度有一句古老的谚语:“雷声轰轰之时,坏蛋聚在一起。”这句话的意思是,当面临着共同的危险时,两个邪恶之人可能会沆瀣一气。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友情最本质的一点,就是双方的互相信任与自信。当朋友可能为人不义的谣言满天飞时,我们要坚信,这一切动摇不了朋友之间的信念。往往在这个时候,我们心中会有一种莫名的本能在告诉自己,朋友绝不是那样的人,朋友绝不会去做那样的事。即使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我们也觉得他只是一时犯错,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了。所以,对待朋友,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颗宽宥之心。

也许,在与朋友进行某次会面之后,我们应该向彼此解释一下,自己的内心充满本能的神奇。也就是说,为什么某人会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影响着我们?我们所审视的人,可能没有任何明显吸引他人的天赋,也没有优雅的举止或是风度,但我们之间却存在着某种莫名的纽带。我们似乎在某时或某地已经一起分享过一些经历,无论朋友说话还是沉默,同意还是反对,在我们的眼中,都会显得很有趣。我们也总是会感觉到在某个神秘的境域,朋友充满了真诚。一位拉丁诗人说过:“有某种东西,我说不上来,但却牢牢地将你我的命运拴在了一起。”有时,我们与朋友之间也会产生误会,一时的亲密感也很快就消失,但是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并不多见。那些让我们莫名的心跳,双手无缘的颤抖,都是源于某种更为深刻与重要的情感,这些都是建立在朋友之间的友情上,这其中充满了精神上的缘由。

当然,人与人之间有许多差异之处,每个人在感觉这种相互吸引能力时,会有很大的差别。就我个人而言,当我与陌生人会面时,我总是怀着希望能结交成为朋友的心愿。也许,某个未来的朋友正坐在我的对面,挂着一个我所期望的笑容。但是,在数千次失望之后,这个希望仍然在心底存在。许多人都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逐渐少了朋友。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再也没有那么多情感可以消耗了,另一方面是我们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但是,这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我们越发意识到,友情背后所蕴含的责任感。因为我们不愿意再去承担更多的责任,许多人缺乏了之前的浪漫气息,却活得更为自由自在。而且,有些本来能成为朋友的人,却在我们的交往上表现得冷漠相待。还有一些人开始觉得,自己再也难以接受新的观点和新鲜事物,而将自己缩成“刺猬”,使得自己与陌生人之间隔了一层难以拆卸的心墙。也许,上述理由都难以称得上比较好的推辞,但是不管出于何种理由,我们还是越来越少地尝试着结交新朋友。其中的主要原因,也许是我们已经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某种观点,就死死地坚守那个观点,然后再将别人套进自己的这种观点之中,而不是根据不同人的性格而有所改变。但是即便这样,一些胸襟广阔与心灵善良的人则会继续扩大自己的交友圈子,不因年龄的增长而停滞,也不因对事物的认识意见相左而舍弃本能成为朋友的人。

当然,正如我所说的,友谊的类别也是难以尽数的。友情的开始,可能只是从一种习惯或是近似行为中产生单纯的同志情感。每个人都有能力,选择与人形成这种关系。史蒂文森曾说:“谦虚的人会发现,其实找到友情是非常容易的。”他的意思是,若某人慷慨大方、为人仁慈,那么,他就不会发出“为什么自己生活的圈子会如此狭隘”这样的感慨,也不会觉得人与人之间缺乏人情味。其实,我们可从朋友那里找到最好的一面,看到普通人可爱的一面,类似于这种友情可能激发出最为美好与纯粹的忠诚感。有人曾说,在一些村庄里,若是将长久以来套在公牛脖子上的轭拿掉,公牛就会日渐消瘦,甚至因此而“郁郁而终”。有时候,人类的友情则是以血缘纽带来维系的,比如兄弟姐妹间的亲情。有时,婚姻也会演变成类似于亲人的感觉,这是一件相当平静、美好与值得祝福的事情。

同样,友情也存在无数的层次,正如老与幼、师长与学生、父母与孩子、护士与婴儿、雇主与员工等关系,所有这些关系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种不平等的友情,但却可能触发成为最深刻与纯洁的友情。例如,卡莱尔之于父母,博斯韦尔之于约翰逊,斯坦利之于阿诺德一样。这种典型而又重要的友情,直到最后被两位年龄相差不大、同性之间、奉献与关怀的友谊所取代。让人感到惊讶的是,这种类型的友情,许多都是在学校或是大学期间形成的。通常在某段时间之后,就会以自然的速度逐渐地消退,消退的原因,是因为这种友情建立在彼此生活与思想相似之处,而这一纽带被将来组建的家庭、地域的分离所隔离,那么就会渐行渐远,但是彼此的情意有时会随着距离的增大而拉近。然而,婚姻通常是埋葬这些友情的重要原因,周遭的环境一般也都会扼杀掉这种友谊。因为,除非有某种持续的思想或观念上的交流,否则,年岁的增大会逐渐拉大双方的分歧。但也有如纽曼与菲茨杰拉德那样的情形,能将这种具有浪漫气质的友情持续到人生的最后。

有位老牧师的女儿,曾告诉我一件关于这种友谊结束的故事,让人听后顿感悲伤,同时也是十分典型的个案。他的父亲与另一位年老的教士在少年时期,曾是一对忠诚的朋友。后来,人事变迁,双方很长时间都没有了联系。在接近三十年音讯全无之后,这两个曾经要好的朋友相聚了。那位老教士按照约定,前往牧师的住处,然而,随着见面时间的临近,牧师明显焦急起来,口中还时刻唠叨着精心准备的会面,相信一定会让双方都能感到欢乐。因为,他要让这位访客感到宾至如归。他的女儿每天早上带着教士出去散步,他的妻子下午则带他出去兜风,而牧师本人则与儿子一起待在烟室里。到了晚上,老牧师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为了这位访客而打破以往的生活习惯,或是再为娱乐一位客人而让自己的精神倍感负担,终于,他只在晚餐上与那位三十年来未曾谋面的少年伙伴见了一面。两位久违重逢的朋友,在这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当会面结束之后,牧师谈起这位少年的朋友时,难掩同情与失望的神色。他说,“可怜的哈里啊!他老得可真快啊。我从没见过一个人改变会如此之大,兴趣变得如此之狭隘。我亲爱的朋友,他失去了当年的幽默,也罢,也罢……无论怎样,见到他我也挺高兴的。对于我俩的重逢,他也显得挺焦急的。我想,这对于他来说,显得更难熬。在一间陌生人的房子里,他变得不知所措,说起话来支支吾吾。可怜的老哈里啊!当年三十岁的他,真是雄姿英发啊!”说罢,牧师不胜唏嘘。

还有,撒克利在谈到与菲茨杰拉德在大学的一段时光时,感慨地说:“当时,我们的友情是多么富于激情啊!”这句话,暗含着某种忧郁之情,表达了对当年朋友之间那种无邪的纯真友情的回忆。撒克利话里有话,他已经暗示自己与朋友那种热烈的情感,已经从自己现在的生命中消失,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用那双善于洞察的双眼,去探究人的心灵,钻研人心灵中似是而非的一面。他拥有者寄予希望的权利,但是梦想与现实让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对比,也就造成了心理的落差,使得他不再想继续当年的友谊。倘若曾经这种如火的热情、激烈的敬仰、怜悯的同情心在人们心中死去的话,难道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不应该感到羞耻吗?难道我们当中的每一分子不应该感到惋惜吗?

让自我始终保持着青春的活力,让周围的事物都弥漫着一种充满活力与浪漫的因子,这难道真的不可能做到吗?原来,现实的落差告诉人们,能做到的人只有凤毛麟角。为这个世界增添某种充裕的宽容,某种汹涌的柔情,某种深邃的双眼,随着年龄的递增,相信不少人都能做到,但是相比于原先偏颇的理想主义,相较于而今现实的落差,不少人却迷失了自我。但是,这里面也有不少职业人群,诸如牧师、医生、老师,在他们身上你会发现,他们看待别人的方式,不是在心灵深处有着时刻防备或是松懈,而是在自身情感尖锐与悸动的时候,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在许多情形当中,他们的怜悯心,会波及家人,因为他们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才是最为珍贵和亲密的。对许多民族来说,特别是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情感的表达本身就是一种负累,只是被当成某种必须要履行的义务而已。这些都是深深扎根于这个民族的性情当中,但这反而让他们的情感更趋灵活与跳跃。

另一种可能消灭友情的方式,就是许多人都想结交朋友,但却只想得到朋友之乐,而不愿意承担其中所附带的责任。在这种自我沉沦的友情之中,我们会发觉,自己其实并不完全喜欢朋友的特点或是性格。朋友之间最难容忍的一点,就是同样的错误一犯再犯,而且形式次次不同。比如,在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性情中,存在着一种普遍的心理特征,他们会将事物普遍而且庸俗化。也许,正是这种庸俗化,让他们在这个讲求实用的世界里,获得了物质上的成功。用一句直白的话来说,就是许多英国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存在懒惰的心理,也许,这是封建专制残留的毒液,至今仍在我们的血管中流淌的原因。因此,我们过分崇拜成功,希望受人尊敬,希望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盼望与名人交往。这一切,建立在“利”之上,同时也让无“利”交往的朋友望而却步。

我曾记得,两个原本可以建立友谊的人,却因为其中一人有我称之为“城市”的习气而破裂。我的意思是,此人对阶级所代表的荣耀过分地推崇,这是一个根深蒂固,而且认识偏差的误区。这个人表现得与一般人不同,他喜欢与有地位的人结交朋友,同时怀着一个从别人身上发现懒惰迹象的欲望。我想,没有比这种行为与思想更加庸俗、更为原始的征兆了。一般而言,这种行为源于一种错误而模糊的认知,却杂糅了对自身高尚本性屈服之后所产生的天然羞耻感。在这个特殊的例子里,此人衷心希望能够摆脱这个误区,但他却无法让自己活得更为高尚一点。因此,他也无法向有地位的人,展现自己的殷勤与友善。我想,假如他心中没有这般龌龊的想法,也就无须花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相反他会真的结交上一些达官显贵。

然而,在一群友好与上进的朋友当中,则存在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懒散”,这也就是我经常提到的中产阶级职业化的“懒散”。他们当中的这些人,过分看重成功,只乐于与成功或显贵之人交朋友。随着彼此交往的加深,他们开始感到对方的缺点带给各自的不愉快,但却对自身的缺点一无所知,结果就造成了在一些问题上持续不休的磕磕碰碰。倘若双方都能开诚布公,坦率地承认自身存在的一些不足,其实也是无伤大雅的。然而,他们却都急于向别人展示自己完美无瑕的一面,想要证明自己要比对方在想象中更为无私。介于这种思想,彼此之间便难以达成共识。在他们相处到一定程度之后,即使双方都有不错的性情,但机器摩擦的“折损度”还是会逐渐显露出来,而友情也会因此逐渐消融。

以上这个典型的例子旨在说明,每个人都渴望从一个自己敬佩的人身上获得纯粹的乐趣,但却不愿去忍受对方同样也不完美这一事实所带来的责任,也不愿意勇敢与大度地去忍受这种不完美。这种友情最糟糕的是,始于某种过分的理想主义,而不是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同伴友谊。当友情过分理想化,则会出现危险,即当两个人都怀着这样理想主义而相遇,一开始必然是相互吸引,他们会本能与不自觉地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接下来的深入交往当中,双方一旦不适,便会感到格外悲伤。一般来说,使得这种友情破裂的一个关键因素,都是源于其中一位理想主义的人因为对方破灭了自己原先的希望而深感失望,但却对自己原先为何要将对方描绘成充满理想蓝图的错误想法而毫不自责。

适才谈到这种类型的友情,具有某种感官色彩。双方皆因深入交往后而感到沮丧,这就好比卢梭所犯下的过错:他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育婴室,而不是选择将他们抚养成人。其中最根本的错误,就在于对友情自然发展所产生的结果进行选择性的逃避。这种错误,归根结底还是源于自私,他们想到最多的还是自己的缺失与渴望,而不是怀着冷静与感激之情与他们结下纯真的友谊。

人们有责任与义务忠诚地敬告自己的朋友,让他们知道错误所在。我觉得,这是一个完全被误解的原则。这个问题的本质涉及真诚的友情,其中的基础就是自由。我所说的自由,并非源于责任的自由,而是一种没有义务羁绊下的自由。当然,我不是在提倡人们应该只顾着索取,而吝于奉献;而是说,人们必须要足够尊重他的朋友,这也就意味着,在这种朋友关系当中,不要尝试去指引别人,除非别人有那样的要求或是渴望。朋友的过错,还是留给那些更为火暴的批判者指出来更为适宜,正如谢里登所说的那些有着“该死的好性情”的朋友们。但是,朋友就必须将朋友所认为美好与真实的事物视为理所当然,尽管朋友可能在另一种途径中追寻。朋友的义务,就是去鼓励与信任朋友,而不是去反对或是指责朋友。自己之所以与他人成为了朋友,只是自己喜欢上了朋友本身,而不是接受了别人的意见,被迫着要去喜欢上与某个人结交成朋友。这里,最为关键的在于,这必须要建议在一个完全自由的环境,而不是为了相互提交交际的技巧,除非这是一项协议或者条款,否则没有任何理由将两个原本没有瓜葛或者原本合不来的人,拉扯到一处而勉强成为朋友。毕竟,人到最后只能向上帝负责。一个陷入歧路的人,正如一只迷途的羔羊,但另一只羊却并没有义务用羊角将其顶回正确的道路上,除非这只迷途的羔羊明确地给出了求助的信号。

人们可能会说,现实生活中有牧师或是导师作为引路人,但他们与我们的关系绝非是地位相等的朋友。若朋友之间真的有地位高下之分,那么处于低下的人必须要心甘情愿地为处于高位之人作嫁衣;而身处高位之人也一定不能去强求低下之人如此这般去做,否则两者地位不平等,就难以成为互诉衷肠的朋友。社会上,真正牢固的友谊始于平等的同伴关系,在这些人当中逐渐升华为某种自由情感最为原始的自然交流。在这个阶段,两者并不需要质疑双方的忠诚度。因为,这种纽带是由许多简单的举动与平常的话语所组成。在理想化的状态,就是以全新的坦诚与真挚,将两颗裸露的心串起来,那些即便是错误的举动,也不会让对方感到羞耻。所以,这样的友谊是世上最为纯粹、灿烂与牢固的情意。但是,这是多么奢侈而稀有啊!

往往更为常见的,便是两个人处于敏感或情绪化的心态,当他们相处在一起后,起初会互相交流经验,从各自的记忆中搜寻一些美好与富有教益的东西来谈论。但愿双方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此人的性格简直就是自己一个绝佳的互补;在他面前,我可以轻松自在地袒露自我。若如此,则是一个多么微妙与有趣的过程啊!接下来,就是互相探寻,相互发现的过程。做一个譬喻,远观时,城市显得楚楚动人,尖尖的塔顶与高大的城墙,透露出某种荣耀感;当我们接近时,却发现道路崎岖不堪,路上泥泞难行,集市死气沉沉,见不到半个人影。在近距离观察时,错落的房屋阴沉沉的,人也显得古怪与畸形,满脸愁容、疲态尽显。穿过大街,或从窗户往外望,城内尽是废墟,阴郁的生物在暗处闲荡。当我们将一块石头翻过来,所有神秘与古怪的东西在阳光下打滚,迅速遁逃。我们开始寻思,这似乎不是我们想要抵达的地方。原先,对此浪漫的想象纯属电光石火之间的一个意外响动而已,也只是我们心中升腾起的某种无解的情绪。然后,我们接着启程,继续搜索另一个城市。在地平线上,我们可以看到一座小山,之后就是另一座城市了。于是,我们就能离开这个寻常人生活的无聊地带了。但是,想要从最基本的同伴开始培养友情,就要日复一日地从探寻每条街道与小巷开始,坚持不懈。当我们将城镇走了一遍,就会开始发现其中的魅力所在。我们会深深意识到,其中蕴含着一种激烈与充满渴望的生活。倘若居住其中,就可分享到这种乐趣。那些走马观花式的旅行者,都无一例外地难以抵达终点。之后,美妙的情愫渐渐在心底冒芽,对家庭的爱也开始坚忍起来,在这之中,我们也会感到许多额外的惊喜。当我们进入一扇门之后,看到之前从未见过的景象,接着便进入一座庙宇,里面香雾缭绕,夕阳在沾满灰尘的窗户上显得五彩斑斓。在人来人往的祭台上,进行着神圣的仪式。这一切,都显得多么有趣和美好。然而事实上,若是对友谊抱着一种旅行者的心态,那么,友谊便永难形成。如果这样,唯一的收获只是永远在探寻浪漫与美景。有时,一些到处游荡的旅行者可能会变得耐心起来,在这里竟然也能怡然地生活,但这又另当别论了。最棒的友谊,通常一开始都是由于某种相近的习性而糊里糊涂地结交下来了,然后逐渐地显露出其中的美感与价值。

为了获得自身“精神上的平衡”,也希望别人能够对此表示宽恕。我向两位睿智、善良与大度的女士朗读了我的一些观点。后来,我与她们俩都成为挚友了,当然,她们俩在社会上也享受着尊贵的地位,但我从来不看重这些。我不会将她们具体提出的宝贵建议展现出来,也不会写上这些建议中的只言片语,我觉得这是对友人的一种尊重。我坦率地告诉她们,我并没有完成这一章的写作。在我着手完成本章的最后行文时,我需要某种灵感的激励。在这里,我不能将她们的原话照搬过来。但我感觉,她们是以象征性的语言来阐述这个问题,就像两个具有创新精神的人,将祭台上的稻谷、酒、油都视为代表着某种神秘而美妙的事物,展现在我这个友人面前。但是,她们也指出,我只是在描述友情的某些外在以及一些表象而已,但也不能说是不准确的。她们谈到了友谊的真正核心,对于这些,我觉得自己应该要毫不吝啬地说出来。但是,当我要求她们能否举出关于友情一两个最高尚与美好的例子,或是只存在两个男性或是男女之间的友情,而且又是不断完善与充实的例子,此外双方不能是情人或是婚姻关系之时,她们却觉得极为困难。

当我们筛选过往普通人之间的友情时,就会发现一两个这样的情形,但却基本上已经处于逐渐“凋落期”。事实是这样的:在情感领域,不少女性与极少数的男性,能够形成这样最为高级的纽带。我们都一致认为,男性更倾向于从婚姻中找到自己所需,因为他们对个人情感的需求更多的只是一种兴趣,而非形成依赖。随着年岁的增长,现实的生活、人生的纷扰、社会的变迁、结构的更新、观念的进步、自然的探究都会消耗男人的精力。他们会发现,自身的情感生活存在于家庭的某种纽带,而任何沉浸于这种情感关系的男性都会被视为多愁善感者。

真正充满情感需要的,往往是女性,或是带有阴柔气质的男性。所有这些情感都染上了淡淡的遗憾,无法传递任何满足感与优越感,正如一位母亲会在孩子小小的梦想破碎之后,在他的耳旁轻声细语,讲述着另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但我发现,在心灵的一隅,存在着被另外一颗心灵痴迷与崇敬所吸引的角落,并且在高尚与伟大的情感中让身心感到愉悦,而且,任何物欲的获得或是功利的想法都难以进入这个角落。当那些长期活在阴郁与病态压抑环境中的人,则能第一次在阳光下沐浴一番,想象着自己可能从和煦的阳光中得到哪怕一丁点的好处。他们心中只是知道一点,这里存在着生活的乐趣与幸福。真正的人生,可以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带来的愉悦与舒适。我理解她们所说的这些情感,尽管我会以另一种称谓来指代。我觉得这其中的确饱含着爱,而且还是极为纯洁的爱,是在占有欲中掺杂着一种削去阳刚之气的爱。于是,这种关系便逐渐发展与深化,直到出现了某种神秘或是精神上至关重要的纽带。所以,阴郁的心境甚至是死亡才能让我们分开,但人们对这种关系的永恒性却是毋庸置疑的。

两人说话时,不经意地四目对视,仿佛双方能听到对方内心汹涌的声音,而这种声音却又像建筑物回荡的美妙声音,牢牢地被困住,无法外泄,同时别人也进不来。但我不能怀疑这种声音的存在,因为声音就在那里回荡着。但我知道,因为一些懒惰或是陈旧的习俗,被我排除在外,同时我也会毫不怀疑她们所说的话的真实性。记得一位古代教士说过:他笃信,并向上帝祈祷,帮他解决疑惑。我觉得,当我将自己的人生经验无限地展开,怀着忠诚与崇敬的心情时,便完全到了另一种境界。那些性情的交融、心灵的联合,都容不得我去怀疑!当阳光如流水般倾泻温暖时,便会产生浴火重生的感觉,就好像一颗心灼烧之后,灰烬撒落满地,但这也常常让我觉得孤独,而且这种孤独感尤为深沉。

“啊!倘若命运之手蛮横地将你从我手中抢走,那么,这一半的灵魂,我将何处安放?何处又能安放得了我?”

这是一位世故却又愤世嫉俗的拉丁诗人,在给他的一位朋友回信时所写。我们常常会迫不及待地想去谴责一些人的世故与冷漠无情,但即便是在木材燃烧的火光中,也会跳跃出零星的火苗。人们真能将这个秘密时刻埋藏在心底吗?倘若人们能将这种亲密的情感不断保持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心灵会不由自主地与另一颗心联系在一起,大脑也分辨不出彼此所留下的印象。由此而陷入的沉醉,难道这些就不能弥补这些沉醉的价值吗?我们都要为获得某些东西而付出一定的代价,仅凭我们的赞誉或是渴望,蓟草变成不了葡萄,橡树也成不了玫瑰。我们无须怀疑上天将一些宝贵的天赋赐予了别人,我们也不用抱怨上帝遗忘了我们。因此,我只能心怀感激地承认,世上的确存在着某种高尚却又让人费解的友情。作为埃里岛的居住者,我能从远处看到这般风景:在高高的沼泽地上,在风呼呼而过的农场上,可看到远处村庄的山谷,袅袅炊烟从快乐村落的烟囱上冒起来,缭绕在树林间,似要在那里筑巢。而尖尖的塔顶,则好像愉快地伸出了手指,此刻正指向天空。若我们所想的皆能成真,人生也蛮可怜的。若我们能满足于眼前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兴许也可能去领略其他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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