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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宿\儒

大家小史:近代大师那些事儿 作者:盛巽昌,李子迟 编


高士宿儒

016-01

严复:可当一通人

严复(1854—1921),福建省福州市。近代著名翻译家、教育家,新法家代表人物。先后毕业于福建船政学堂和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曾担任过京师大学堂译局总办、上海复旦公学校长、安庆高等师范学堂监督、清朝学部名辞馆总纂、国立北京大学校长等职。他提出的“信、达、雅”翻译标准,对后世翻译工作产生了深远影响。他是清末极具影响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是中国近代史上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之一。

严复虽为福建人,却能说一口地道北京话,而他登台演讲时则常夹杂英语。

1899年4月,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出版。吴汝纶称之“高文雄笔”,亲自抄录珍藏。吴对其极是赞赏,为之作序,并手录副本,藏之枕中。

1903年吴汝纶病死。严复集李商隐、陆游诗句为挽联:“平生风义兼师友;天下英雄唯使君。”

严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发表论述时,便称德国和日本必定会败亡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柳诒徵称赞严复译书,几能与“晋隋唐明诸译书相颉颃”。

李霁野曾对学生说,严复在《天演论》译本序言中所称“信、达、雅”3字,只有一个“信”字是必要的。如果背信而求达求雅,信必遭受破坏。

严复译述《天演论》,其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8字传诵一时。秋瑾以“竞雄”为字,陈炯明以“竞存”为字,“胡适之、张竞生、李天择”之名均与此相关。

严复译《社会通诠》,与出版商签订一项版税合同,税率高达定价的40%,为我国有版税之始最高者。

严复自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期间翻译170万字,每字均经过斟酌,可谓“字字由戥子称出”。

张元济主持商务印书馆编译所,1902年印行严复的《英文汉诂》,第一次使用中文横行排版,并采用新式标点符号,使用现代装订法及著作权印花证,引起时人注意。

严复《英文汉诂》里粘贴严氏“版权证”印花,此为商务印书馆试行“著作权印花”创举。

严复遗嘱,内称3事:(1)中国必不亡,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2)新知无穷,真理无穷;人生一世,宜励业益知。(3)两害相权,己轻,群重。

016-01

辜鸿铭:清末怪杰

辜鸿铭(1857—1928),祖籍福建惠安,生于南洋英属马来西亚槟榔屿。近代学者、文学家。学贯中西,号称“清末怪杰”,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等9种语言,获13个博士学位,是满清时代精通西洋科学、语言兼及东方华学的中国第一人,也是中国第一个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

辜鸿铭生于马来西亚,求学于苏格兰爱丁堡大学,曾到达过日本,居住在北京。他说自己是“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故自号“东西南北人”。

辜鸿铭清末时在南洋公学讲课,每当上课,上下古今纵横万里,滔滔不绝,凡国外名著多能背诵。课本一字不提,只命学生每次自阅数十页。

马建忠路过新加坡,辜鸿铭前往拜访,谈话3日。辜倾心于祖国文化,决定返国,研读中华经史。

辜鸿铭追念张之洞,写书《中国的牛津运动》,被卫礼贤译为德文,书名《为中国反对欧洲观念而辩护:批判论文》,为哥廷根大学哲学系新康德学三年级师生必读书目。

辜鸿铭对歌德和麦休·阿诺德有精湛研究,往往在与朋友谈话中引用这两位文豪的名句。

辜鸿铭讲中国话只会闽南话,使得学生不得不学厦门话。

辜鸿铭回国时对汉文一窍不通。他把《康熙字典》作为初学课本,因此最终识汉字比他人还多。有一次他写“非”字误将两旁的六横弄到里面去了,变成了“x”字。

有人问辜鸿铭,现在正是西学吃香,“为什么凭你这一肚子西洋学问,连一个大学讲座都保不牢呢?”辜怫然而言:“大水一到,连死猪死狗都会冲上水面来,没什么可谈的。”

1917年辜鸿铭在北京大学开课。他第一天进教室就与学生申明:“我有三章约法,你们受得了的就来上我的课,受不了的就趁早退出。第一章,我进教室时你们要站起来,上完课我要先出去;第二章,我问你们话或你们问我话,都得站起来;第三章,我指定你们背的书你们都要背,背不出来不能坐下。”学生认为前两条好办,第三条有困难。但要上课,也只得勉为其难。

辜鸿铭对外国银行素无好感。他说:“银行家是晴天把雨伞借给你,雨天又凶巴巴地把伞收回去的那种人。”这句话成为讽刺名言,被收进《英国谚语》。

辜鸿铭某日游北京茶园观剧,有两洋人坐前排。其中一人回头见辜容貌古朴、胡子拉碴、衣衫破旧,乃以英语对同伴说:“中国人愚陋不洁,可以后座之老人为代表。”辜听了遂以英语责备:“你们来此看戏,竟敢公然侮辱华人,好生无礼!况且你们怎么就知道我愚陋?”该洋人很是难堪,复用俄语说:“不料此愚陋老头竟能说英语。”辜听了又立即用俄语痛斥之。该洋人大惊,急起谢罪,并表示敬佩。

袁世凯死后,北京禁止演戏、宴会、娱乐3天。辜鸿铭却请戏班到家里表演,且大宴宾客。警察干涉,他说:“什么?老袁死,便不许人演戏?这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非演戏不可。”警察署要抓人,他说:“什么?我的生日不许我演戏、请客?没有这个道理。而且这戏和酒席不是我自己叫的,是朋友送的。不然的话,失却了朋友面子。”问是什么朋友,他说:“黎副总统送来给我祝寿的,不信你去问他。”

辜鸿铭喜说笑话。张勋生日时,辜曾送其一对联:“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又谓徐世昌办了一个“四存学会”,四存者即存四,可对忘八!

辜鸿铭善诙谐。他解“妾”字为立女。妾者靠手也(elbow rest),供男人倦时作手靠也。有女子驳曰:“女子又何尝不可将男人作手靠?女子又何以不可多夫乎?”辜答曰:“汝曾见一个茶壶配四只茶杯,但世上岂有一只茶杯配四个茶壶者乎?”

辜鸿铭精通各国文字,但穿戴似田舍翁。他在北大执教时,一天在校外澡堂沐浴,有穿西装两青年见其外貌,即用英语讥讽。辜听后默不作声,只在纸上用拉丁文写了几句教训的话,然后又用英文注:“你们若不认识上面写的那种文字,可于明天下午到北京大学来请教辜鸿铭。”嘱茶房转交。两青年见纸,始知遇到了辜教授,即抱头鼠窜而去。

辜鸿铭称自己是“中国最后一个哲学家”。他说:“我留辫子,它象征我是旧中国最后一个代表。”

辜鸿铭将他所译《论语》英译本送与来武昌的日本同学伊藤博文。伊藤说:“听说你精通西洋文学,难道还不知孔子之教能行于数千年前,还能行于20世纪之今日吗?”辜回答说:“孔子教人的方法,就如数学之加减乘除。数千年前,其法如三三得九;至今20世纪,其法仍是三三得九。”伊藤为之结舌。

盛宣怀向辜鸿铭索取其译《中庸》一书,以为《中庸》为经世济民之宝册。辜问:“《中庸》一书要旨,宫保谓当在何句?”盛反问之:“君意云何?”辜说:“贱货贵德。”盛默然而言他。

胡适称辜鸿铭为“太老师”。但辜不但要跟胡比赛英文,后来又要上法院控告胡,因胡诽谤他和他脑袋瓜后面那条辫子。

辜鸿铭在北大讲课时,每谈及袁世凯就大骂;袁做皇帝后他骂得更凶,到袁死后方罢休。

辜鸿铭因蔡元培提倡新文学、白话文,便以笔名“冬烘先生”撰文讽刺他,蔡读后只一笑置之。

辜鸿铭和同为福建人的严复、林纾最初不相识。有天同赴宴会,酒酣,辜突然站起:“我如有权,必杀严又陵、林琴南以谢天下。”严假装未听见。林故意问:“这两人有何开罪足下之处?请念同乡之谊,刀下留人!”辜说:“严译《天演论》,主张物竞天择,于是国人只知有物竞而不知有公理,忘君毁国,致兵连祸结、民不聊生。林译《茶花女》,主张自由恋爱,故一般青年滥情放纵,唾弃伦常,使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不杀此两人,天下将不会太平!”

辜鸿铭针对宋朝赵普说“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声言“半章《论语》振兴中国”。

辜鸿铭曾在外交部办事。一日同僚举办“诗钟”,题目是“不倒翁与砧板”,用分水格。辜即写下一联:“问他何事摇头脑(不倒翁);此物从来厚面目(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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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革命元勋,国学泰斗

章太炎(1869—1936),浙江余杭人。近现代国学大师。1897年任《时务报》撰述,因参加维新运动被通缉,流亡日本。1903年因发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并为邹容《革命军》作序,触怒清廷,被捕入狱。1904年与蔡元培等人合作,发起光复会。1906年出狱后,孙中山迎其至日本,参加同盟会。1911年上海光复后回国,主编《大共和日报》,并任孙总统府枢密顾问。1913年宋教仁被刺后参加讨袁运动,为袁禁锢,袁死后方被释放。1923年前后脱离孙改组的国民党,以讲学为业。1935年在苏州主持章氏国学讲习会,主编《制言》杂志。

章太炎在日本为留学生讲课,不用稿子,讲了4个上午,把一部中国文学史讲完,后来写为文言《国故论衡》。

章当时写一字条与汪允宗:“今已不名一钱,乞借银元两枚,以购香烟。”同室蒋维乔说:“既已向人借钱,曷勿多借几元?”章回答说:“此君只有两元交情。”

章太炎在日本填户口调查表,“职业:圣人;出身:私生子;年龄:万寿无疆。”

章太炎在苏州讲学,不编讲义,不带参考书,唯凭口诵手写。他能全文背诵《说文解字》《尔雅》。在无锡演讲,提出“历史是账簿,非看不可”。在常熟讲学达3个小时,其语言难懂。有一福建籍学生一字未记,却写有打油小诗一首:“满口余杭话,香烟五十支,浓茶来一碗,再讲不为迟。”是日,章的一罐大前门香烟仅剩六七支。

章太炎曾在狱中作诗:“衡岳天人地,吾师洪大全。中兴沴诸将,永夜遂沈眠。”时蒋百里在日本编《浙江潮》,遂将此诗特列,题为“永夜遂沈国民”。

章太炎常收到不相干的信。那些替他办笔札的书记员往往是不复的。但章以为既有信来总得回人家,因而这些被弃的信反而由他亲笔答复。

章太炎敬仰同为浙籍的爱国诗人张煌言,说:“生不同辰,死当邻穴。”故死后最终亦葬于杭州西湖南屏山麓。

1899年章太炎在由台赴日船上作了一上联:“今古三更生,中垒、北江、南海。”(指西汉刘向、清代洪亮吉和晚清康有为)他在日本要梁启超等人作对,时无人对出。1924年符鼎升在北京教书时,因钱玄同提及此联,他沉思一会,就对出了下联:“世间一长物,孔兄、墨哥、佛郎。”(指儒家、墨家、释家)

1904年章太炎在《顺天时报》登报征婚。日本媒体称这是有史以来登报征婚的滥觞。章征婚条件有五:(1)以湖北女子为限;(2)要文理通顺,能作短篇文字;(3)要大家闺秀;(4)要出身于学校,双方平等自由,互相尊敬,保持美德;(5)不缠足。另外,丈夫死后,可以再嫁;夫妇不合,可以离婚。此条广告,南北诸报纷纷改编为新闻转载。

章太炎与汤国梨婚后,每日督汤读《说文解字》百字。

1912年章太炎准备续弦。朋友问他对未来的这位夫人有什么条件?章回答:“什么严格的条件都没有,只要能读读《红楼梦》也就够了。”

章太炎有一习性,凡文章佳妙,就动笔修改;不佳,则不加润饰。

章太炎到北京,钱玄同请他写陆九渊的语录:“激后奋迅,决破罗网,焚烧荆棘,荡夷污泽。”但章以为文辞太激烈,没肯写。

章太炎读书不讲究版本。一部《十三经注疏》只是普通石印本,因为他翻阅次数太多,竟变成活页。一次为学生讲《尚书》,稍不留心,书页散落满地,但他仍言谈自若,毫不在意。

章太炎与吴稚晖、张继原为挚友,后发生冲突,章抄《北山移文》以告绝交。吴、张知道章傲慢,亲往其家讲和。章氏却掷刺拒见,始终不谈一句。

章太炎1914年居北京时,正临除夕。他满怀忧郁之气写了一副对联:“门前学种先生柳;道旁时卖故侯瓜。”21年后的1935年,章居苏州阊门,过年时又重写此联。

1917年章太炎奉命去云南,促唐继尧出师川黔,以壮北伐声势。到了昆明一看,唐管制下的地方烟雾瘴气,混乱不堪。章十分气愤,白天在门口点上红纱灯。有人见了奇怪,问他用意。他说:“四海茫茫,到处黑暗。”

1929年上海《时报》刊载《东南文坛点将录》,仿《水浒》一百零八将,将东南名士依其声望排列座次,第一名天魁星为章太炎,第二名天罡星陈三立。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章太炎赴北平,北平国学研究所请他演讲。可是章口操杭州土话,听众难以领会。为此由学生钱玄同、马裕藻担任述译,把黑板写得满满的。

章太炎学问精深,为人正直。他上课常引经据典,谈话诙谐而兼怒骂。“九一八”事变后,他讲课的最后一句话经常是:“也应该注意防范,不要赶走了秦桧,又迎来石敬瑭啊!”

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是我国最早采用标点的书。他送给章太炎一本,写有“太炎先生指谬”,“胡适敬赠”。在姓名旁,各加黑杠符号。章因不懂,大骂胡。当他看到胡的名字旁也有黑杠,说:“就算相互抵消了吧!”

章太炎一生不知美,连自然之美也不知欣赏。有人邀请他游山,他说不知山为何物,无论怎样都提不起雅兴。

章太炎在成都时,有一客叙述己贫,请求他向四川当局推荐。章听了,勃然大怒道:“你一贫已至此,若至穷时又将如何?”在座赵熙以为来客是章旧友,为打圆场,就问:“贫与穷亦有异乎?”章道:“异甚,所谓贫者,以其贝(古人以贝为钱)分之于人,而己身尚不致一无所有;若穷则弃家而无有,孑然一身,藏身穴内,安能与贫并论乎?”后赵熙对他人说:“我读书数十年,今日方才懂得贫、穷两字之义啊!”

章太炎相当敬仰刘伯温。他应刘后人所请,写了一篇有关刘的文章。因章不肯要笔润,刘后人特将家乡青田某山上刘之墓冢附近一块山地相赠。

章太炎狱中索阅《瑜伽师地论》,仅蒋维乔有一册,送交于章。章在狱3年,研究法相宗,大有所得。

章太炎为袁世凯所囚禁,在墙上悬七尺宣纸,上书“速死”两个大篆;还托人在青田刘伯温墓冢旁置墓地,自书墓碑,并写了《终制》一文以代遗嘱。

章太炎娶媳。皆号称“大麻子”的刘成禺、李根源前往祝贺。章邀两人合照留念,两人都争着要站在主人之左。李对刘说:“我较你年长,当以齿等。”刘对李说:“你不过是李麻子,天下谁人不叫我刘麻哥?当然让我站上位。”章哈哈大笑说:“我这里不是‘麻花大学’呵,不要在这里争行辈吧!”

学者连横游北京,特地前往柴市凭吊文天祥遗迹。作《柴市谒文信国公祠》,内有“一代豪华客,千秋正气歌;艰难扶社稷,破碎痛山河”句。章太炎读后大受感动,叹道:“英雄有怀抱之士。”

章太炎(枚叔)与刘师培(申叔)在日本时并称“二叔”。章曾说:“常人患不读书,而申叔读书过多,记忆太繁,悟性反少。诚欲著书,宜三二载束书不观,少忘之而后执笔,庶可增其悟力云。”

章太炎曾对学生吴承仕和黄侃作过比较,说吴“文不如季刚,而为学笃实过之”。

章太炎戏语其五大弟子:黄侃为天王,汪旭初为东王,朱希祖为西王,钱玄同为南王,吴承仕为北王。

吴佩孚以巨幅白布自制《大竹歌》长诗,函请章太炎题诗。章作诗:“大块成天籁,因风尽鸣于;干霄何足羡,所贵在心虚。”乃讽刺其目空一切。

章太炎曾说:“广东之士,儒有简朝亮[1],佛有苏元瑛[2]。”

章太炎被称为“地上派”。其治学有四言:不以金文疑群经;不以赝器校古史;不以甲文黜许书;不以臆说诬诸子。

章太炎是近代经学大师。他也深通佛学,曾引《瑜伽师地论》《华严经》等解释《庄子》,著《齐物论释》,又尝据大乘教理以批宋明理学。但他受西洋学说影响甚少,于现代社会科学更不了解。他曾附和王小徐引佛法批马克思主义学说,事实上他连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界限都没弄清楚。

章太炎曾说,我对于中国学术求进步有3种意见:一是经学以比类知原求进步;二是哲学以直观自得求进步;三是文学以发情止义求进步。

章太炎给杭州大井巷书“张小泉剪刀”5字,“剪”下省去一“刀”。老板持而请释,章说:“‘刀’明明在旁,何用再书?”此后顾客皆认“前”为真正的张小泉,其他皆假。

章太炎写条子要仆人买肉作羹,但仆人最后两手空空回来说:“你写的字,他们看了都说没有。”原来纸条上字迹潦草,将“肉”字写得与“月”字相仿了。

章太炎写字若不满意,即置于废纸篓。这些墨迹却被仆役出售。章察觉后,把字纸戳破丢在废纸篓里,以为稳妥。不料仆役将它装贴补齐,仍旧拿去出售。

章太炎为刘成禺《洪宪纪事诗》作序,对袁世凯称皇帝的“洪宪”年号作别致解释:“袁世凯以明太祖建号洪武。满清以太平军为劲敌,其主洪也。武昌倡议者黎元洪,欲用其名以厌胜之,是以建元曰洪宪。”

章太炎耻笑词人作词,颠倒往返不出二三百字。其妻汤国梨云:“二三百字颠倒往返,而无不达之情,宁非即其胜处?”章无话以对。

章太炎曾因吴稚晖袒护爱国学社事,当众拍案大骂:“稚晖,汝要阴谋篡夺,效宋仁之所为,有吾在此,汝做不到。”吴向来口若悬河,但此时默默无语。

016-01

王国维: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王国维(1877—1927),浙江海宁人。中国近现代相交时期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学者。早年追求新学,接受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思想,把西方哲学、美学思想与中国古典哲学、美学相融合,形成独特的美学思想体系,继而攻词曲、戏剧,后又治史学、古文字学、考古学。郭沫若称他为新史学开山。不止如此,他平生学无专师,自辟门户,成就卓越,在教育、哲学、文学、戏曲、美学、史学、古文学等方面均有深诣和创新,为中华民族文化宝库留下了广博精深的学术遗产。曾为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

王国维为罗振玉抄《殷墟书契考释》,罗赠王400圆。王自比为张力臣(因张曾为顾炎武抄写《音学五书》)。

王国维曾从日本藤田丰八学英文。此后他任清华国学研究院导师期间,与藤田通信即以师弟相称。

王国维研习外语的方法,是将学外语、读外文书籍与译外文著作三者结合。

王国维在1906年就将美育列为教育宗旨之一。他提出:“教育之事亦分为三部:智育、德育(即意志)、美育(即情育)是也。”

1909年王国维进入京师图书馆任编辑。后为《国学丛刊》起草宣言,倡言“学术无新旧之分,无中外之分,无有用无用之分”。

王国维在清华研究院授课,满口浙江海宁土白。学生中完全能听懂的只有吴其昌一人,因他也是海宁人。

王国维于《尚书》《诗经》颇有造诣。但每次与学生讲解,他总要声明有四五处地方自己还没搞懂。

王国维在清华国学研究院时,每日出寓至研究院均要经过颐和园。他工作完毕即返家,如此3年。他说:“吾自来此处,未窥颐和园。”但他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在数年后(1927年)投了昆明湖自尽。

王国维曾写过《曲录》。郑振铎评价说,这是一部黎明期的著作,而不是一部完美无疵的目录。

王国维于柯劭忞的《新元史》不以为然,但称赞他的旧体诗:“今世之诗,当推柯老为第一,应以其为宗。”

王国维未曾将武则天时公布的《大云经》残卷与佛藏传本参校,就说《大云经》是伪托。后陈寅恪参校,才知它与佛藏传本几乎全部符合,从而修正了王的推论。

王国维在清华研究院讲《仪礼》,以为《周礼》是伪书。

《宋史》中无王禀之传。王国维特作“王禀传”,以为北宋亡国延迟1年,实王禀坚守太原之力。

王国维26~30岁时四读康德《纯粹理性批判》,还是不能弄懂。他说:“哲学的海洋深不可测。”黄侃称:“八部书外皆狗屁。”所谓“八部书”,是《毛诗》《左传》《周礼》《说文》《广韵》《史记》《汉书》和《文选》。

王国维用叔本华哲学来解读《红楼梦》,认为它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1927年王国维投颐和园昆明湖自杀。左舜生认为王是受叔本华影响,此外也许还受曹雪芹影响。因为王所写《红楼梦评论》,其论述之深,当时还找不出第二人。

016-01

李叔同:弘一法师,晚晴老人

李叔同(1880—1942),祖籍浙江平湖,生于天津。近代著名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戏剧活动家,中国话剧开拓者之一。他从日本留学归国后,曾担任过教师、编辑之职;后剃度为僧,法名“演音”,号“弘一”。1915年谱曲南京大学历史上第一首校歌。代表作《送别》。

1933年,李叔同为福建晋江万山峰苏内村“晋江草庵”题楹联:“草芜不除,时觉眼前生意满;庵门常掩,勿忘世上苦人多。”

李叔同出家后住浙江永嘉庆福寺。凡家书来,均让人在信封后批上“该人业已他去”等字,将信退回。李曾对人说:“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

李叔同任教于浙江两级师范时,桌上常置明刘宗周的《人谱》。他在书面上写有“身体力行”4字,每个字旁还加一小红圈。

李叔同在福建讲学时,接到一个16岁少年的信,信里批评他忙于酬酌。回信表示:“惠书涌悉,至用惭惶!自明日起,即当遵命闭门静修,屏弃一切。”

李叔同爱李商隐诗,自号“晚晴老人”,选辑亦有《晚晴集》等,书斋又名“晚晴山房”,取意均源自李商隐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李叔同去学生丰子恺家,每次坐木藤椅时总要摇摇才下座。丰刚开始不好询问,但见他多次如此,就开口问他为何这样。李答道,这个木藤椅可能会有小虫,这样摇摇后,那些小生命就跑走了。坐下去后不至于杀生。

李叔同在上海《太平洋画报》任文艺编辑时,曾以隶书笔意撰写英文莎士比亚墓志铭,与苏曼殊为叶楚伧所作《汾堤吊梦图》同时印入《太平洋画报》,被时人称为“双绝”。

李叔同表演《茶花女》《黑奴吁天录》等新剧,名噪一时。为扮演艾美柳夫人,他剃光了胡子,花了一百余元自费做了一件女式西装。演出获得成功,轰动全东京。日本报纸赞叹说:“演欧美剧,日人自愧不如。”

李叔同除了事先约定,决不会客。一次,欧阳予倩约好与他面叙,大清早赶来,递进名片不久,只见他打开楼窗探头说:“我和你约的是8点钟,可是你已迟到5分钟,我现在没工夫了,改日再约吧。”说罢竟自闭窗。

夏丏尊曾接李叔同到上虞白马湖暂住,并做斋饭请他。因为用了香菇,他谢绝了;后来改用豆腐,他也谢绝了;且吩咐只许用白水煮青菜,用盐不用油。夏只好依了他办。

李叔同有“三不”:一不做住持,他认为做住持俗务太多,妨碍事业;二不开大座,所以有时应别人之请讲律,仪式简单,不搞大规模号召;三不要闻名。

李叔同出家后,为约三章:“凡有旧友新识来访者,暂缓接见;凡以写字作文等事相属者,暂缓动笔;凡以介绍请托及诸事相属者,暂缓承应。”

胡朴安到杭州灵隐寺访弘一,曾以长诗相赠,内有“弘一精佛理,禅房欣良觌”,“为我说禅宗,天花落几席”。岂知法师看了后对他说:“学佛不仅精佛理而已。我又不是禅宗,并未为你说及,你在诗中不应说谎话。”胡才知道,自己的几句诗犯了佛家“诳语”之戒。

弘一在俗时,“天涯五好友”中有位叫许幻园的。有年冬天,大雪纷飞,当时旧上海一片凄凉。许站在门外喊出弘一和叶子小姐,说:“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挥泪而别,连好友家门也没进去。李看着昔日好友远去的背影,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小时,连叶子小姐多次的叫唤声仿佛也没听见。随后李叔同返身回到屋内,把门一关,让叶子小姐弹琴,他便含泪写下“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的传世佳作。

弘一出家后,徐悲鸿曾多次进山看望法师。一次,徐突然发现,山上已经枯死多年的树枝发出了新嫩的绿芽,遂很是纳闷,便对法师说:“此树发芽,是因为您。一位高僧来到此山中,感动了这棵枯树,它便起死回生。”弘一说:“不是的,是我每天为它浇水,它才慢慢活起来的。”

还有一次,徐悲鸿又去看望弘一。他见一只猛兽在法师跟前走来走去,没有伤人的意思。徐很是奇怪,便问:“此物乃山上野生猛兽,为何在此不伤人?”法师道:“早先它已被别人擒住,而我又把它放生,因此它不会伤害我。”

弘一50岁生日时,丰子恺以“护生戒杀”为主题作画50幅给他致贺。李自己又为每幅画配诗题字。

弘一临死前曾题4字:“悲欣交集。”叶圣陶在纪念他的诗作中写道:“悲见有情,欣证禅悦,一贯真俗,体无差别。”

1942年弘一圆寂前,曾写了遗偈给夏丏尊:“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016-01

陈垣:毛主席称他“国宝”

陈垣(1880—1971),广东新会人。近现代历史学家、宗教学家、教育家。曾任国立北京大学、北平师范大学、辅仁大学教授。1926—1952年任辅仁大学校长。1952—1971年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1949年以前,他还担任过京师图书馆馆长、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等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长。与陈寅恪并称“史学二陈”,“二陈”又与吕思勉、钱穆并称“现代中国史学四大家”。他的许多著作已成为史学领域经典。

陈垣自幼酷爱读书。其父从不吝惜金钱,每每满足他的读书需求。陈垣成为学者后,将自己书斋名以父亲别号“励耘”命之,称“励耘书屋”,还将所刻之书称为《励耘书屋丛刻》。

陈垣写《通鉴胡注表微》,引用了两百五十多种书,作详细考证。陈垣著述必要请人批评,一般得修改4次才能定稿。

抗战时期陈垣留在北平。他发现城东郊有《嘉兴藏》,便带了助手去阅读、抄录。因为那里蚊子多且凶,他只得预先吞服了奎宁。

陈垣是广东人,却能说一口标准北京话。他上课时学生记的笔记,一字不改,就是一篇流畅、通顺的好文章。他很少点名,却几乎从未有人缺课。

陈垣认为,材料、工具、方法为治学之3大要件。陈一生嗜好就是买书、读书。他常说:“我如鱼,书如水,鱼离开了水就不能生存。”抗战爆发后,因为离不开多年的藏书,他最终选择留在了北平。

陈垣为学生开史源学实习课,以顾炎武《日知录》及全祖望《鲒埼亭集》为本,命学生分查史源,为史学方法之练习。陈教学很是勤勉,他给学生出题后,自己也写一篇。发还试卷时,他把学生的试卷择优张贴在走廊墙壁上,同时也贴出自己写的那篇。学生对照寻思,收获很大。

陈垣被称为学界之显微镜,其撰文写作精于造题。早年成名作《元也里可温考》,初题为《元代也里可温考》,几经推敲,乃删去“代”字。

陈垣习惯散步,每日早晚各一千步,以口诵幼时所读之《千字文》为准,散步时即默诵《千字文》以记步数。因用数字记步不易准确。《千字文》诵毕,一千步亦即走完。

1931年“九—八”事变后,“二陈”的治学方向均有改变:陈垣注意到民族气节;陈寅恪则讲政治制度。两人都不再治考据,而是讨论大的问题。

20世纪30年代末期,陈垣在北平辅仁大学讲授“国文”时,为使学生了解本民族传统文化和提高爱国觉悟,对作文约法三章:一不准作白话文,必须作文言文;二不准用钢笔自右至左竖写,必须用毛笔这样写;三不准写简体字,必须写繁体字。

1942年日伪当局逮捕辅仁大学教授。校长陈垣忧愤之至,通过讲“微言大义”一节抒发爱国情怀。

陈垣博览群书,记忆力超众。早年在辅仁大学任教时,教员们都把他当活字典用。有人比喻说:“他如知道某处地下有伏流,刨开三尺,定然能有鱼跳出来。”

1942年陈垣在主持辅仁大学“返校节”时,见来宾中有丧失民族气节者,就在致词里巧妙讲了一个故事。说有次射箭比赛之前,孔子命子路宣布:“凡是败军之将、投降事敌、亡国大夫、在敌伪做官者,均不得进场。”宣布过后,有些人只好溜了。大家明知他是借题发挥,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他讲的是孔子。

陈垣治学严肃,对备课极为认真。他曾对学生说:“我对学术上某些问题研究已一两年之久,而对你们讲授不到一两小时便结束了。”他主张教师应一面教书一面读书。

陈垣对学生撰文写作,常告诫要注意“开头便错”,使学生无不兢兢业业。陈曾对学生云,为学者为了某专题到书丛里去找材料,如果只注意一点而不及其余,其实是很大的一种浪费。

陈垣曾对某学生说:“君常混用‘臭’‘嗅’两字,何故?”学生说:“此两字仅有一口之差,甚难辨别。”陈垣说:“吁,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男女间亦不过仅差一口,而分别大矣!不可不察。”

陈垣推荐启功到辅仁大学附中教国文课。但两年后,管教务者调查学历,认为启功只是中学生,不合格,竟把他解聘了。陈得知后,便让他在大学教一年级国文。

抗战期间,陈垣在北平,陈寅恪在昆明,各写论文研究杨贵妃。当时烽火漫天,互不通问,然两人文章结论不谋而合。

陈垣常对人说:“一篇论文或专著,做完了不要忙着发表,要给三类人看:一是水平高于自己的人,二是和自己平行的人,三是不如自己的人。”他以为这样可以从不同角度得到反映,以便修改。

陈垣从蒋良骐编《东华录》考信,认定顺治死后始称灵柩为“悴宫”,以后改为“宝宫”,正说明最终是火葬的。从一个字解决了一大难题。

陈垣说法国学者伯希和所用治学方法,是清代乾嘉诸老治朴学的方法。向达以为还不止此,说道:“法国汉学家能运用比较语言学工具与中亚、印度、波斯、阿拉伯及中国的史地知识,这是乾嘉学者不能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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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寅初:中国人口学第一人

马寅初(1882—1982),浙江嵊州人。现当代经济学家、人口学家、教育家。曾任北京大学教授、南京政府立法委员,新中国建立后历任中央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华东军政委员会副主任、重庆大学商学院院长兼教授、南京大学教授、北京交通大学教授、北京大学校长、浙江大学校长等职。1957年因发表“新人口论”而被打成右派,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得以平反。一生专著颇丰,特别对经济、教育、人口等方面研究有很大贡献,有当代“中国人口学第一人”之誉。

马寅初生于壬午年(公元1882年)五月初九。他自称一生“五马”齐全:姓马,生于马年(壬午)、马月(丙午)、马日(甲午)、马时(正午)。

马寅初抗战前在南京工作,每周往返于南京与杭州。他说:“我在来去的火车上看书已成习惯。我是走马看花,只把其中要点划上线,以后需用随时可查。”

马寅初在北京大学任第一任教务长时,开设新课“经济哲学”。任北大校长期间,马得知中文系老师郭良夫在燕园“临湖轩”举行婚礼,便抽空前去表示祝贺。郭当时只是一名普通老师,见校长亲自前来祝贺,心情非常激动,便同新娘一道向校长敬酒。马也十分高兴,举杯对新娘风趣地说:“我想请新娘放心,因为根据新郎的名字,他一定会成为好丈夫。”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马寅初在杭州经济学会发表演说,与会者无人记录。恽逸群并未在会间作记录,回后凭记忆将演说全部写出,经马过目,未增删一字,在上海各报发表。

在杭州时,马寅初经常带儿子去澡堂洗澡,与服务员混得很熟。服务员见马氏父子夏天穿的背心总是有洞,冬天穿的长袍也很破旧,忍不住说:“马先生是省府委员、经济学博士,还穿这么破烂的衣服?” 马指着背心上的破洞说:“这样穿着凉快!”到了冬天,他又换了另一种说法:“衣服的作用在于保暖,新旧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穿就行,不必讲究!”

马寅初讲课很少翻课本、读讲义。讲到激动时,他往往走下讲台,挥动胳膊,言词密集,口沫横飞。一些坐在前排的学生说:“听马先生上课要撑雨伞。”

马寅初读书讲究效率。他说:“我可以肯定地说,1+1决不等于2。我这指的是看一个小时的书,接着再看一个小时的书,绝不等于看了两个小时的书。因为前一个小时与后一个小时的学习效率不同。”

1946年5月,马寅初在上海工业界人士聚餐会上讲《中国经济之命运》。他对访问者说,他不喜欢上海:第一,上海空气太坏;第二,他每天要做“爬山运动”,因回家只能爬楼梯。

马寅初曾说,蒋介石的光头脑袋就是“电灯泡”,里面真空,外面进不去。

马寅初60岁生日时,上海工商界赠其横轴,上面写着“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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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嘉锡:读已见书,不知魏晋

余嘉锡(1884—1955),祖籍湖南常德,生于河南商丘。语言学家、目录学家、古文献学家。清末举人,初任吏部文选司主事。后在辅仁大学、北京大学、中国大学、民国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任教,主治目录学。1942年兼任辅仁大学文学院院长,并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1949年任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委员。著作有《四库提要辨证》《目录学发微》《古书通例》《世说新语笺疏》《余嘉锡论学杂著》等。

余嘉锡14岁时读刘基《郁离子》,非常喜爱,即仿效其体例著述数万字。

余嘉锡17岁时读《四库全书提要》,日夜不休。遇有疑难问题,随时就所藏书籍予以考证,并抄录于书页上端。同年他看到张之洞《书目答问》,读之不厌。遇有疑难,即翻家中藏书分别考证,将有关文字写在《四库全书提要》书页上,一年后遂录为一册。其后五十余年岁月,写完《四库全书提要辨证》490册。

余嘉锡讲课从不印讲义,仅带一本书,上面写有提示和纲目。讲课时口若悬河,举例鲜明,但面无笑容,目不斜视,同学们称他“黄河清”。据大家反映,谁若在课堂上不专心听讲、赶记笔记,则课后在图书馆翻上两三天书,也得不到一堂课所获的教益。

抗战时期余嘉锡不愿在北大教书。针对学生选修日文,他就在课堂上写下:“汉儿竟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余嘉锡开《世说新语》研究课,学生争相选读之,连史学系、教育系师生也来旁听,窗户外面都站满了人。

北平沦陷时,余嘉锡针对汉奸横行,写成《宋江三十六人考实》《杨家将故事考信录》,刊于《辅仁学志》。

余嘉锡在辅仁大学讲课,据说只发过一次脾气。上目录学课时,有个学生在后面讲小话。他说:“我讲这门目录学课,不但你不配讲我不好,就是当代任何国学大师也不敢批评我讲得不好。”

余嘉锡解答学生疑难,能立刻指出其可看哪部书,甚至还能告明页数。他对学生极客气,考试时成绩再差的也可得D(及格);但全班同学的成绩都差不多,要想得C(良好)都很难。

余嘉锡每读一史书,必小心玩其辞意,平情察其是非,搜集证据推敲事实,而后笔之于书。读书每有所得,即随时修改,密行细字,册之上下四周皆满,朱墨淋漓,不可辨识,则别易一稿。如此三十年,积稿二十余册。

1937年日军侵占北平,余嘉锡恐《四库全书提要辨证》亡佚,先取史、子两部分写完两百余篇文稿,排印数百部作为副本。1947年他即以此书当选中央研究院院士。

余嘉锡以为《全唐诗》是官修之书,若要查李贺的诗,不如去翻阅《艺文类聚》等著作。他还认为,学生初学诗歌不宜即学李贺,称“宜从杜工部入手”。

余嘉锡读书五千余部,自题书房名“读已见书斋”。抗战时因愤日军残暴,改题为“不知魏晋堂”;盖因系湖南常德人,其著述自题籍贯为“武陵”,乃以陶潜《桃花源记》自比。

1927年余嘉锡夫人陈福彩竟以39岁猝逝。他遭切肤之痛,亲撰墓表,称夫人“清闲贞静,出于天生。恕以接人,仁能及物。鞠躬尽瘁,十有九年。存孤健绝,功在宗祀。生叹薄祜,殁有遗恨”。情辞悱恻缠绵,衷怀眷恋。且誓不再娶,鳏居近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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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思勉:现代史学大家

吕思勉(1884—1957),江苏常州人。近现代历史学家,国学大师,与钱穆、陈垣、陈寅恪并称“现代中国史学四大家”。毕生致力于历史研究和历史教育工作,先后在常州府中学堂、南通国文专修科、上海私立甲种商业学校、沈阳高等师范学校、苏州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沪江大学、光华大学等校任教,曾任光华大学历史系主任、代校长。早年还曾在上海中华书局、上海商务印书馆任编辑。1951年调入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任教,被评为一级教授。

吕思勉一生以教书为主,但他写作竟达七八百万言。每部著作,从搜集材料、撰稿编纂到誊写校核,都是自己动手。

吕思勉晚年曾计划将全部《道藏》通读一遍,为后人研究开辟一条途径,后因患病未成。陈寅恪也称,《道藏》之巨,迄今无专治之人。

吕思勉喜下围棋。有一次到银行缴电费,因顾客拥挤,遂外出观人下棋,不料回来时,银行早已关门。

吕思勉自1900年开始写日记,终生从未间断,每年初就更易日记名称。

吕思勉在光华大学讲课,必发讲义。但他上课却不用讲义,只作重点阐述,谈自己研究的心得体会。他说,讲义是给学生课外自学和掌握系统知识的。

吕思勉一生,其思想经过了3次较大变化:少年时期最信康有为、梁启超的学说;17岁时服膺法家的术治之说;47岁时开始信仰马列主义。所以当梁发起“史界革命”时,当时年仅十四五岁的吕在思想上的震动是巨大的。他抛弃了旧的史学观念,在思想上开始追随梁,在实践中运用新的研究方法来重新认识中国历史。之后吕在治史的体系上,深受梁“新史学”的影响。

吕思勉早年在青云中学教书时,每逢他上课,从不叫学生去买教科书,也不专门印发讲义,全靠自己口述,内容处处引人入胜。学生都感到,听他的课简直是一种享受。

吕思勉在大学开宗教课,只用3个小时就把佛教的大小乘教义、中国佛教主要派别在理论上的异同、得失等,讲得清清楚楚。

吕思勉批评了旧史的“常事不书”,认为“常人、常事是风化,特殊的人所做的特殊的事是山崩。不知道风化,决不能知道山崩的所以然;如其知道了风化,则山崩只是当然的结果”。

吕思勉是史学界公认书读得最多的学者,二十四史通读数遍,为学界同人传为美谈。吕之国学基础深厚,治史有意趣却不保守。五四时期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的“文学革命”,深深影响了中国史学著作的语言风格,一些史家也开始尝试运用白话文撰写专著,如梁启超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历史研究法》,吕思勉的《白话本国史》《吕著中国通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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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仕:反对人们称他“大师”

吴承仕(1884—1939),安徽歙县人。近现代著名经学家、古文字学家、教育家。清末举人,辛亥革命后任司法部佥事。曾受业于章太炎门下,研究文字、音韵、训诂学及经学。与黄侃、钱玄同并称“章门三大弟子”。曾在北京大学、中国大学等校任教,在北京师范大学国文系任系主任多年。与在南京大学任教的黄侃有“北吴南黄”两大经学泰斗之称。

1934年吴承仕在北平创办进步刊物《文史》,仅出4期即遭禁止。钱玄同对他说:“我送你一副三字联:‘普罗学,唯物观’。加上你的《文史》,就是‘普罗文学,唯物史观’。可见《文史》是个赤色刊物。”

吴承仕在北平创办研究文史的杂志,其名《盍旦》,源自《诗经》,含义是希望天快点亮。后被勒令停刊。他把最后一期编成特大号,说:“既然出版的继续是无望了,所以就索性出这最后一次。”《文史》曾受到日本当局两次警告,《盍旦》则被抄过一次。但他说:“由此更可说明语言文字的功效。”

吴承仕有划火柴的习惯。他解释说,这个习惯是从马克思那里学来的。马克思就是一面划火柴,一面写像《资本论》那样伟大的经典巨著。

吴承仕从来反对人们称他“大师”。他对学生说:“人称太炎先生为国学大师,但他从来是否认的。所谓国学本分‘朴’‘质’两学,太炎先生对朴学是有精湛研究和新建树的。太炎学识渊博,我只是从他学得一点东西。当听到被称为‘大师’或‘王’时,压力很大,又无法解释。希望同学们免称尊号为好。”

吴承仕为学生鲁方明写立轴,有“黑渊水深色如墨,传有神龙人不识,池上架屋官之祠,龙不神,入神之”等句。

吴承仕会客室内挂有其恩师章太炎小篆书:“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吴亦有自书小篆联:“松间明月长如此;世上浮名何足论。”

吴承仕爱唱昆曲,曾组织昆曲研究会,演戏以借古讽今。他在中国大学主办国学系时,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设有昆曲选修课。

吴承仕曾为父亲住宅的大门上写过一副对联:“人在白日青天下;家住方壶椿树间。”红漆油底,黑漆描字,十分漂亮。有一年正月初一,吴先生率子吴鸿迈去给父亲拜年。吃午饭时,老祖父问几位孙辈:“大门上的对联,你们看见了吗?谁能讲得来,给我讲讲看。”鸿迈的叔伯大哥抢先发言:“现在全国都摘下了五色旗,换上了青天白日旗。”讲了这副对联上句如何贴切现实。另一位堂哥因与祖父住在一起,马上接着说:“咱家住在永光中街,它的北邻是方壶斋,南邻是椿树胡同,所以下句对联更妙,指出了咱家的地址。”鸿迈当时是师大数学系预科班学生,在一旁一言未发。吴先生问他:“你为什么不讲话?”鸿迈说:“话都被哥哥们说完了,我没有可讲的了。”吴先生说:“你不会把‘方壶[3]’和‘椿树[4]’的出典讲一讲吗?”因鸿迈不知这两个典故,一下子愣住了。吴先生本想说他几句,又考虑到来给父亲拜年不要给老人扫兴,正巧菜已上桌,于是将话题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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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以国学与骂人名闻海内

黄侃(1886-1935),湖北蕲春人,生于四川成都。近现代著名语言文字学家。1905年留学日本,师事章太炎,受小学、经学,为章氏门下大弟子。曾在北京大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山西大学等校任教。学界称他与章太炎、刘师培为“国学大师”,称他与章太炎为“乾嘉以来小学的集大成者”“传统语言文字学的承前启后人”。

黄侃在武昌讲授《说文》《尔雅》,对书中每个文字、事物都能分别说出卷数、页数,甚至在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都能准确指出。

黄侃读书必圈点,有始有终。他能背诵之书,不仅有《说文》《文选》,即如杜工部、李义山全集,也几皆能上口。黄过目不忘,因此对学生说:“我一天最多用5分钟的功。”

1928年黄侃在中国大学讲《说文》《毛诗》。黄骂钱玄同无知,钱因此请假一年,不到校上课。

黄侃、叶楚伧和苏曼殊于酒后半夜自驱马车至味莼园。月明夜好,黄诵龚自珍诗:“楼中有灯,有人亭亭,未通一言,化为春星。”徘徊久之,乃归。为此叶写有一诗:“放马月光似水,明灯人影留痕。安垲第前燕子,衔泥投止朱门。”

黄侃好用古字、奇句、僻典。他曾对学生说:“什么叫作奇句僻典?只是大家不懂得罢了。”

黄侃学问渊博。据说他只佩服两人,一是刘师培,二是陈汉章。他最不服气的是胡适。刘半农曾说,胡适因提倡新文化,得到大量青年拥护,敢与陈独秀、章太炎等大师论战;可是一碰到黄先生,马上矮了半截,没回嘴余地。

黄侃一身傲骨,只专心做学问。当时一些达官贵人都想拜访他。一次,一个大官到黄家做客,竟要与黄讨论学术问题。黄听罢说:“你们做官刮地皮的,配谈这个吗?”来客大窘而走。

黄侃平时富有生活情趣,喜欢喝酒打牌、游山玩水,与他人吟诗作词。但是,无论怎样畅游、嬉戏,他对自己规定每天应做的学问一定要完成,日记也要记;白天耽搁了,晚上就一定得补上。

黄侃重基本功,告诫学生三十岁以前不要轻易在报刊上发表文字。黄厚积薄发、才思敏捷。有一次为人书写碑文,约定五天,但至第四天尚未动笔;第五天取文之人前来,才研墨铺纸,吩咐为他打格。格打好了,他提笔一挥,连上下款带正文,刚好写到最后一格,一字不差。

黄侃每星期六必由南京到上海拜谒老师章太炎。偶因治学不合,章怒至拍案,黄则低首唯唯,不敢有言。又因黄有“季常之癖”(怕老婆),且尤畏犬,故时人为之语:“一主三畏黄季刚。”

黄侃游南京中山陵,见野外秧田,对其同伴说:“毕竟江南风物与此不同,连韭菜也这样齐整。”闻者以为是他噱语,实则他确不识得。

黄侃去访问某要员,为门房所阻,须有名片方能入内。不料他当即拍拍胸脯,幽默地高叫:“我就是名片,你把我带进去!”门房瞠目,不知所对,只得眼看着他昂首而进。

黄侃清明踏青,见两姓后裔因争坟地而拳打脚踢,遂改南宋高翥《清明》诗以嘲讽:“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打架各纷然。毡帽撕作黑蝴蝶,鼻血化成红杜鹃。日落死尸横冢上,夜归儿女哭灯前。人生有架须当打,不打何能到九泉。”

黄侃在北京大学讲授《说文解字》,学生颇不易懂,每次期末考试皆有不及格者。后学生投其所嗜,乃集资设置酒会,黄欣然光临,于是凡考卷皆及格。蔡元培知而责问,黄辩道:“彼等尚知尊师重道,故我不欲苛求也。”

黄侃治学,常说学问之道有五:一曰,不欺人;二曰,不知者不道;三曰,不背所本;四曰,为后世负责;五曰,不窃。他批评某些初学者之病有四:急于求解;急于著书;不能阙疑;不能服善。

黄侃批评近人治学之病有三:一是郢书燕说[5]之病;二是辽东白豕[6]之病;三是妄谈火浣[7]之病。

黄侃虽读书数万卷,亦必点完方休。死前一天,仍以《唐文粹补遗》末两卷未了,犹力疾圈点完毕,方才卧榻。

黄侃称自己读书极快,但记忆不佳,所以每引用一条材料,即使极熟的书也要认真核对。上课时他曾对学生说:“我讲小学,就比较自如;讲经学,拿着书还怕讲错。”

黄侃在东京与章太炎、钱玄同聚晤,忽陈独秀至。黄躲在隔房,听到谈及清代学者多出自安徽、江苏,而陈说湖北欠缺此项人才。黄听了“走火”,大喊:“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但这未必就是足下。”

黄侃最反对胡适提倡白话文。有一次他在讲课中赞美文言文简明时举例说,若胡适丧妻,家里人拍电报来说:“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家啊!”长达11个字。如用文言文,则只需“妻丧速归”4字即可,这样电报费可省去三分之二。

胡适有次与黄侃在宴席上大谈墨学。黄大骂:“现在讲墨学的都是些混账王八,你的老子也是混账王八。”胡指责黄不该侮辱他父亲。黄说:“你心目中还有你老子,那你就不是墨子信徒了。”

一次,马寅初拜访黄侃,提出要谈小学。黄说:“你还是专心去弄弄经济吧!小学谈何容易,说了你也不懂。”马听完拔腿便走,立即与黄断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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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玄同:打通后壁说话,竖起脊梁做人

钱玄同(1887—1939),浙江吴兴人,吴越国太祖武肃王钱镠之后。近现代思想家、文字学家,新文化运动倡导者。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历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五四时期参加新文化运动,提倡文字改革,曾倡议并参加拟制国语罗马字拼音方案。著有《文字学音篇》《重论经今古文学问题》《古韵二十八部音读之假定》《古音无邪纽证》等。

1912年钱玄同到浙江军政府教育司上班,穿戴自制冠服,“玄冠”“深衣”“博带”,大摇大摆进办公室,引得人们哄笑。

钱玄同以“东”字韵,为子女各取名为“雄、弘、工、穹、东、充”。因同韵,不好分辨,打电话也易叫错人。

辛亥革命之后钱玄同就主张汉字横写。其理由是:人目横列,则文字亦以横列为便;汉字直行,殊失人目横列之作用。

钱玄同为人谦虚。他向章太炎介绍魏建功,称是“北平大学同事”,而不说“小门生”。凡是大学里的学生,他一概称先生;等相处熟了,才改称兄。

章士钊创办《甲寅》杂志,征文启事有“布告征文,不收白话”句。黎锦熙和钱玄同则创办《国语》周刊,征文启事针锋相对:“欢迎投稿,不取文言。”

刘半农和钱玄同相见便各自夸:“我的字至少总比你写得好!”钱曾在北平“公味斋”素菜馆对蔡元培说:“你写的字这样蹩脚,怎么让点了翰林的?”蔡笑说:“因为一位主考喜欢黄山谷的字,他说我写的字像黄,所以取了。”

1918年,钱玄同化名“王敬轩”在《新青年》上发表题为《文学革命之反响》一文,洋洋洒洒数千言,罗织新文化运动种种罪状,攻击主张新文化的人是不要祖宗。刘半农撰写万余言《复王敬轩书》,针对王所提出的观点一一加以驳斥,批得体无完肤。这实际上是钱、刘二人演出的一场“双簧”,故意制造论战,以便把问题引向深处,唤起社会注意。鲁迅后来称这场论战是一场“大仗”。

钱玄同“九一八”事变后拒绝与日本人往来,同席只要有日人在即拂袖而去;谈话也不提“日本”两字,而用“我们的敌人”替代;还恢复了少年时代的名字“钱夏”,寓早日光复华夏之意。

1938年夏,北平汉奸文人、伪古物陈列所所长钱桐病死。汉口《楚报》误将钱为钱玄同,发了消息。钱在南方的学子见到后非常悲痛。虽北平已沦陷,仍有人寄去挽联等悼念。家人收到后都瞒着他烧掉,怕他生气,因他对汉奸有切齿之恨。

钱玄同生前常爱讲的一段话是:“三纲者,三条麻绳也,缠在我们头上,祖缠父,父缠子,子缠孙,代代相传,缠了两千年。新文化运动起,大呼解放,解放这头上的三条麻绳。我们以后绝对不得再把这三条麻绳缠在孩子们头上,孩子们也永远不得再缠在下一辈孩子们头上!”他称自己三位公子为“世兄”。鲁迅说,做钱的儿子并不危险,钱开明得几乎成了儿子的后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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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公子之公子,教授之教授

陈寅恪(1890—1969),江西修水人,生于湖南长沙。中国现代最负盛名的集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诗人于一身的杰出人物,与叶企孙、潘光旦、梅贻琦一起被列为清华百年历史上“四大哲人”,与吕思勉、陈垣、钱穆并称“现代中国史学四大家”。先后任教于清华大学、西南联大、广西大学、燕京大学、中山大学等校,曾是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

陈寅恪著作《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每运用一条史证,必先从几条副证证其确凿,然后再用。抗战期间陈居九龙,在香港大学开史学讲座,第一次用英语讲《武曌与佛教》。

对几种基本的国学书,陈寅恪喜欢将平日阅览的意见或发现的问题写在书上。他尤好《世说新语》,原想出版《世说新语笺注》,后因此书书稿遗失,未成。

陈寅恪在桂林读《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其中颇有不甚解处。当他联系由香港脱险归来身历目睹之事以相印证,忽然心通意会。他说:“平生读史凡四十年,从无似此亲切有味之快感。”

陈寅恪双目失明著《论〈再生缘〉》。每静听家人诵读后,逐段口述内容,由家人一字不遗记录下来。他的每句话,录下来便是质文俱美的文辞。

20世纪20年代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有3种讲课方式:一如梁启超,不发讲义,也不用讲稿;二如陈寅恪,不发讲义,却有讲稿;三如黄节,发讲义,而且就是一部书稿。

20世纪20年代中期陈寅恪从欧美归国,任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导师。看到许多宝贵研究资料已沦为异邦之物,学人不得不东渡日本,乞求一睹佚籍,以解疑难,陈深以为羞。1929年在北大史学系学生毕业时,他赠诗曰:“群趋东邻爱国史,神州士夫羞欲死。田巴鲁仲两无成,要待诸君洗斯耻。”

20世纪30年代陈寅恪在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讲课。凡讲佛经文学,必用一块黄布包了那堂课所要用的参考书;而讲其他课程,则用黑布包那些参考书。陈精通佛经。其父陈三立死,他人都主张依习俗诵经。他反对说:“我读过各种佛经,都是骗人的。”

抗战胜利后,陈寅恪应英国牛津大学之聘主讲东方汉学。全欧汉学家云集奥格司佛镇。女学者陈衡哲说:“欧美任何汉学家,除伯希和、斯文赫定、沙畹等极少数人外,鲜有能听得懂寅恪先生之讲者。”

陈寅恪认为,对子作得好坏,可看出一个人读书之多少、语汇之富贫以及思维能力之强弱等。因此有一年招生考试,他在国文试卷中加了一道对联试题,上联仅有3字“孙行者”。结果只有一名考生答对,为“胡适之”。(原标准答案为“祖冲之”。)

陈寅恪讲学注重自然启发,着重新的发现,对学生只指导研究,从不点名,从无小考,就是大考也只按学校规章举行,没有不及格的。他常说:“问答式的考试,不是观察学问的最好办法。”

陈寅恪在大学讲授历史。他对学生说,凡他本人没有特别见解的,不讲。因此他上课并不点名,而缺课的人却少,是当时清华听课学生最多的一位导师。

陈寅恪讲白居易《长恨歌》,第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为考证这个“汉”字,他旁征博引,就讲了4堂课。

陈寅恪从不以僻书吓人。他引用的书都是最习见的,却能在最习见中、在一般人习而不察中提出新解,令人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感。

陈寅恪双目基本失明之后,却以二十年时间钩稽沉隐,独力完成八十万字巨著《柳如是别传》。

1950年陈寅恪在岭南大学讲授“唐代乐府”,仅有一个学生选修。但他仍认真开课,绝不马虎。

陈寅恪最动人之语是李唐氏族问题之推测,说李唐是胡人。对此朱希祖撰文驳诘,责陈打破传统观念。而陈不以为然。在历史语言研究所成立时,陈却推荐朱为特约研究员,对朱收藏之近代丰富史籍深致敬意。

陈寅恪以诗文证史为一种重要史学方法。如以李商隐《无题》“万里风波一叶舟”,证李德裕归葬日期为大中六年夏;以陶潜《桃花源记》释十六国时期北方坞壁;以韦庄《秦妇吟》补述黄巢起义事迹等。

罗家伦出任清华大学校长时,赠陈寅恪以自著《科学与玄学》。陈即送罗家伦嵌名联:“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

陈寅恪极善幽默。有一天,他对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学生说:“我有个联句送给你们:南海圣人再传弟子;大清皇帝同学少年。”在这里,学生是指梁启超、王国维的学生,他们是康有为的再传弟子,也是溥仪的同学。

陈寅恪重视“三通”(《通典》《通志》和《文献通考》),“三通”的序文他都能背诵。

陈寅恪认为,《再生缘》是古代弹词体小说中的“空前之作”,而其作者陈端生也是“当日无数女性中思想最超越的人”。其理由是,封建社会里,在政治上、社会上有极高地位的宰相、状元是男性专占;然陈端生竟让一个女性获得,表现了“女子不劣于男”的思想。

陈寅恪在70岁时曾说:“中国书虽多,不过基本几十种而已,其他不过翻来覆去,东抄西抄。”

016-01

梁漱溟:中国最后一位大儒

梁漱溟(1893—1988),蒙古族,广西桂林人。20世纪中国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国学大师,爱国民主人士。主要研究人生问题和社会问题,新儒家早期代表人物之一,有“中国最后一位大儒”之称。受泰州学派影响,曾发起“乡村建设运动”,并取得可以借鉴的经验。

梁漱溟渊博的学问基本上来于自学,得力于报刊。他自报刊引起对书评的兴趣,然后把原书找来细读。梁十四五岁时喜读梁启超文章,其父说:“真是像极了我的少年时代,值得嘉奖。”因此送梁一“肖吾”的字号。

梁漱溟20岁写《社会主义粹言》一书,内容分为10节,计1.3万字,亲手刻于蜡纸,油印数十册赠人。梁谈做学问:“要回头看自己,从自己的心思、心情上求其健全,这才算有真学问。”

梁漱溟报考北京大学未被录取。他在《东方杂志》发表了一篇讲佛教哲学的文章《究元决疑论》。蔡元培以为是一家之言,破格请他来北大任教,讲印度哲学。

梁漱溟谈起诸葛孔明,曾动容地表示:“我平素非常崇拜诸葛亮,爱他的谦虚。一般人都认为他很有智巧,其实他很谦虚,愿意听人家指责他的话。谦虚谨慎是最可贵的品质,一个人自以为聪明,了不起,那就不行了。”

梁漱溟在清华大学演讲时,对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下此评语:“那本书在表面上好像是有一点儿价值的哲学书。”

梁漱溟精通孔孟之道,他断然否定中国传统文化里有妨碍现代化的成分。他说:“孔孟学说是非常开明的,只因为历代相传,传久了就有惰性,形成礼教,才失去了朝气。如果按孔孟本人训诂,则不是这样。”

1917年梁漱溟出任北大讲师的时候,完成了他的巨著《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他在这一时期显露出入世济人的心怀,称“吾辈不出如苍生何”。他把解决中国问题的重点落实在社会改造上,他想出的办法是“乡治”。

梁漱溟终身不坐人力车。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年轻时碰见一个老人拉着人力车,内心感到痛楚难忍。

梁漱溟曾杜门研佛3年。信佛的梁有自己的规矩,抗战时曾带着学生深入前线。他写信给儿子称:“时人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此行盖践之以。”

抗战时梁漱溟在桂林结婚。梁谓此次结婚,“似得一个不设防的城市,忽然间被人攻入了。”结婚之日,国立桂林师范学院教务长林砺儒赠以贺联:“随大师垂帐受经,太璞而今成玉琢;得天女散花护法,名城从此固金汤。”

梁漱溟耗时最长的志业在于沟通中西文化。“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955年7月梁开始写《人心与人生》自序。据其子回忆,这年初夏父子同游北海公园,家父说起他即要动手写的《人心与人生》,以平静而深沉的声音说:“这本书不写出来,我的心不死!”书完成以后,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今日可死而轻快地离去。”

在对梁漱溟的人生素描中,人们看到最多的词儿,往往不外乎“自负、固执、清高、不群”之类。似乎他身上最惹眼的,即那股儒家遗老的傲慢和孤僻劲儿。

016-01

吴宓:中国比较文学之父

吴宓(1894—1978),陕西泾阳人。现代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哈佛三杰”。曾任东南大学文学院、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教授,1941年当选教育部部聘教授,1950年起任西南师范学院历史系(后为中文系)教授。他是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学贯中西,被称为“中国比较文学之父”。

由于胡适倡导白话文,而吴宓创办《学衡》杂志,一意捍卫国学和文言文,对胡意见甚大。有一次,两人在一个聚会上相遇。胡戏问:“《学衡》最近有何新阴谋?” 吴立即回敬道:“欲杀胡适耳!”

吴宓在《论新文化运动》中说:“今欲造成中国之新文化,自当兼取中西文明之精华而熔铸之、贯通之。吾国古今之学术、道德、文艺、典章,皆当研究之、保存之、昌明之、发挥而光大之。而西洋古今之学术、道德、文艺、典章,亦当研究之、吸取之、译述之、了解而受用之。”

1935年吴宓称所爱读之书是《亭林诗集》《耶稣传》等4部。他说:“我出版的《吴宓诗集》,我之性情行事,一切都具其中;而我所以爱读这4部书,亦可以该诗集为之说明。”

抗战前夕,清华大学因敲钟全校听不到,即改放汽笛。为此吴宓上书校长,长达数千言,内称:“其音复复,其声惨惨。”

吴宓和汤用彤在云南蒙自同住一室,两人常下围棋。由学生画一个棋盘,买了200个白钮子和200个黑钮子,就在床铺上展开大战。

吴宓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时爱上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女生。有一天,吴去宿舍拜访这位女生。女生问:“谁呀?”门外,吴宓学着小生的声音回答:“吴宓来也。”女生懂了,故意大声说:“不在家。”而吴仍然是小生唱戏的语调:“吴宓去也,明日再来。”女生不客气地说:“讨厌。”吴忙回:“岂敢!岂敢!”然后哼着唱戏的调子走了。

昆明曾发生一起一对青年情侣双双服毒裸体死在床上的事件。一般人闻之,莫不引为笑谈。独吴宓知道后热泪盈眶,喃喃叹说:“真美,真美……”

吴宓专作旧诗,但不反对别人作新诗。他只反对放弃一切规律而作诗。他说:“新诗可作,旧诗亦可作。”

吴宓主张毕业论文不必多花心思考虑,而看书尤为要紧。他在一学生作业上批注:“君毕业在即,转瞬服务军中,相聚之日无多,盼多置疑问难,毋负师生相迎之因缘也。”

吴宓称其追慕的中外诗人有六,其中国内的3人是杜甫、李商隐和吴梅村;西方的3人都是英国人:拜伦、安诺德、罗色蒂。

吴宓用大圈套小圈的方式比喻宇宙、社会、人生,其最内的一圈即《红楼梦》的微观形态。他认为此书涉及天人之际,可以“一颗沙粒看世界”。

016-01

钱穆: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

钱穆(1895—1990),江苏无锡人。我国学术界尊之为“一代宗师”,更有学者谓其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与吕思勉、陈垣、陈寅恪并称“现代中国史学四大家”。1930年因发表《刘向刘歆父子年谱》成名,被顾颉刚推荐而聘为燕京大学国文讲师,后历任北京大学、北平师范大学、西南联大、齐鲁大学、华西大学、四川大学、云南大学、江南大学教授。1949年南赴香港,创办新亚书院(今香港中文大学)。1967年迁居台北,任中国文化学院(今中国文化大学)史学教授。

钱穆9岁即能背诵《三国演义》。有人要他背“诸葛亮舌战群儒”一节,于是他边背诵边表演书中人物语气及动态。他12岁时国文老师顾子重对他说,如果要有进益,必须学韩愈文。故钱一入中学即时时诵读韩文,后成大家。他说:“余之正式知有学问,自顾此一语始。”

钱穆自学成材,对苦学者深表同情。但他表示:“我不愿做一个苦学成功的模范。我不愿给社会上或是青年人一个印象,就是可以不进学校。”

钱穆青年时在《燕京学报》发表《刘向刘歆父子年谱》,指出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有28处不通;并因此纠正刘歆伪造群经之说,证明《左传》《周官》都是先秦旧籍,非刘歆伪造,受到胡适称赞。

钱穆的代表作《文化学大义》,是他1940年在台湾省立师范学院两小时之讲演稿稍加润饰而成。

钱穆以3天10堂课之讲稿,稍加修改而成《民族与文化》一书。钱之《清儒学案》是在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时所撰,以8个月时间完成80万字,但原稿已在长江旅途中遗失,今仅保留其序目。

抗战时期五华书院在昆明创办。钱穆说:“学院好似一棵大树,由根发起,成长甚慢,不似草花,不到一月就青葱满目。但是这株树之长大,还要赖同仁心血、汗水来浇灌。”

钱穆在北大教书时,送给选读古代史的学生人手一册自著《老子》。他说老子并无此人,什么“河上丈人”“荷蓧丈人”“老莱子”等都可以说是老子。

钱穆上古代史课,所列参考书只有《史记》和他自著《先秦诸子系年》。他提出《史记》要精读,但又指出书中的不足之处。

钱穆自称生平最敬佩3个人:诸葛亮(谨慎)、王阳明(知行合一)、曾国藩(通经致用)。钱最尊崇的中国史学界教授是柳诒徵。钱认为,柳对史学研究的成就,是充实而有光辉的。

钱穆极推崇唐文治创办的无锡国学专修学校。他说,办学若不办出个独特风格,充其量不过是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的教科书推销员,那是没有意思的。

钱穆读日本龙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发现日军侵华作战路线多据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钱穆治学方法既讲考据又讲通义。中年以后他常批评考据,批评学人为考据专做钻牛角尖的工作。

钱穆于孔学很有研究。他说:“中国学问,不是只凭一点浅近的逻辑所能理解。比如说《论语》中讲仁,你把所有讲仁的话归纳、排比一起,就可以给下个定义,但那能算懂得了仁吗?”


[1]简朝亮(1851-1933)字季纪,号竹居。北滘简岸人,是岭南学派朱次琦的传人。是近世有名的鸿儒,但高尚不仕,潜心讲学著述。

[2]苏元瑛:即苏曼殊(1884-1918),近代作家、诗人、翻译家,广东省珠海市沥溪村人。原名戬,字子谷,学名元瑛(亦作玄瑛),法名博经,法号曼殊。

[3]方壶:传说中神山名。一名方丈。《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嶠,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

[4]椿树:《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因传说中椿树生年长久,所以称父为椿,用以祝福父辈长寿,名言名句。

[5]郢书燕说:在解释文章时曲解了原意,但有时可能也表达出了有价值的观点,故也不全作贬义。出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6]辽东白豕:辽东有头猪生个白头小猪,主人以为奇异,便送去进献,走到河东,看见很多猪全身都是白的,便羞惭地回去了。后遂用“辽东白豕、辽豕白头、辽豕白、辽豕”等多表示少见多怪,或因见识浅薄而羞惭。常作谦词。出自《与彭宠书》。

[7]妄谈火浣:穿凿附会,稀奇古怪。《山海经·海内十洲记·炎洲》:“炎洲,在南海中……有火林山,山中有火光兽,大如鼠,毛长三四寸,或赤或白。山可三百里许,晦夜即见此山林,乃是此兽光照,状如火光相似。取其兽毛,时人号为火浣布,此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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