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忆八秒钟

中国校园文学年度佳作2016 作者:唐朝晖


回忆八秒钟

李乃琛

宋晴

“八秒。”

“嗯?”

“人的头颅被砍下后,意识能够继续维持八秒哦。”

我往他的臂弯深处埋了埋头,嗅着他锁骨处淡淡的马鞭草香味儿。“不过我还是不想被迫使用这八秒呢。”

“放心,不会的。”

发际被轻柔地摩挲着,痒痒的,很舒服。

陈宇

令人有些萎靡的夏日,被热的昏睡过去的人一旦清醒过来便很难再集中精力做事。

“喂,陈宇你没事吧。”

工友拍了拍我的肩膀。

“今天可是咱第一次执行任务,别搞砸了啊……你该不会中暑了吧?”

我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浑浑噩噩地跟在工友身后离开了简陋的下等人宿舍。

正如工友所说,今天是我作为下等人第一次出任务。我们之所以被称为下等人,是因为现如今的世界是一个只看成绩的世界。

2130年,世界人口已经达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经全球领导人投票决定:在全球范围内实行优胜劣汰制。以学校或公司为单位,一个月进行一次考核,每月处决本单位内倒数10%人次,应届毕业生既没有被处决也没能考上大学者,沦为刽子手。

再加上提高至二十八岁的法定允许生育年龄,人口问题在三十五年内得到了明显缓解。

我在高考结束后放弃了上大学,留在了本校做起了刽子手。

没错,我所做的就是“斩杀学渣”。

学校为了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每月举行一次全校大会,斩首便是在大会上进行的。

我挑选了一把重斧上台,走到待斩学生的侧面。

面前的少年虽生着一张大众脸,但如果真的拼颜值的话应该还算是时代的宠儿。

他的表情很复杂。

大概我的也不平静,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忽然感觉面前将头平放在断头台上的少年是那么熟悉。

人就是这样,总觉得将死之人仿佛是自己的老友。

我摇了摇头,去除杂念,手起斧落。

“啊!”

“能不能给老子个痛快的!”

“咚!”

第一斧竟然没有砍掉。

我放好斧子从台上下来,霎时一股罪恶感席卷了全身,心中一阵绞痛,仿佛刚刚我亲手杀掉的陌生人是我的骨肉至亲。抚着胸口靠在墙边不停地做深呼吸,希望多少能够平复一下心情,没承想眼泪早已不知何时从脸庞滑过了。

不行!

我不能再干这活计了!

或许我还可以为我亲手了结了的那个倒霉蛋做些什么……

“你没有朋友。”

“曾经学生时代的你认为学校是一个由朋友圈子组成的共同体,或是联合国;当你放弃高考后又改变了看法,认为世界是由朋友圈子组成的殖民地,甚至是集中营……”

“它每天蚕食着你的感情,你的精神,你的灵魂……”

“而所谓的‘大家’,不过是无视并牺牲了一部分人后达到的虚伪的和平与共识……所以你不曾有朋友……”

“哦!有个女人例外,你还为她放弃了梦寐以求的大学……”

我信了。

起初我以为巫女最多只能算是个都市传说,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到郊区的这栋古宅里,没承想她和赛尔提一样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会承认她的真实性是因为这短短的几段话就概括了我十八年的生活,而且我从没对旁人讲过我对这世界的认识,包括那个“她”。

“信则有,不信则无。”

人们总是爱弄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为什么总是有人被孤立呢?”

“我是巫女,不是禅师!我只负责成事,不负责讲道理。你把我需要做的告诉我,我会看这件事对我是否有利,再决定做不做。当然,我是会索取报酬的。”

她抱起脚边的黑猫放在腿上。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不管是几千年前还是百十年后,社会就是这样,并且还会继续一直持续下去。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默默地被世界淘汰,要么就适应世界改变自己。”

“我想回到半年前,如果不是把最后的名额留给她,我现在应该在大学里混得风生水起吧……”

“可以。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时空不同遇到的事物也会不同。”

我点点头,掏出钱包。

“我知道了,要付多少钱?”

巫女笑着摇了摇头,把我正要掏钱的手按了回去。

她起身,对着我念了一通咒语。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温柔正确的人总是难以生存,因为这世界既不温柔,也不正确。”

“谢谢。”

“八秒。”

“什么?”

其实我听清了,我只是为了争取一点儿反应时间才做出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温热的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的味道,窗上映着樱花飘落的影子,远处传来运动场上的欢呼。她正在我的怀里,一脸慵懒地看着我,仿佛已经知道我的来历,正诉说着——欢迎回来。

宋晴

“人的头颅被砍下后,意识还能存在八秒哦。不过我还是不想被迫地使用这八秒钟呢。”

感受着他的大手温柔地顺着我的长发滑至腰际,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抱着自己最心爱的毛绒玩具一样。

“放心,不会的。”

他顿了顿,放慢了语速。

“你知道吗?就算人头落地了,还是有可能救回来的。古代的刽子手就有靠这门手艺赚钱的。”

“你又没见过。”

我打趣道。

“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看到他嘴角溢出了一丝微笑。“宇。”

“嗯?”

“快上课了。”

我笑嗔道。

“哦哦……”

他松开我,慌张得就像独脚人参加“两人三脚”。不得不说,他尴尬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这么想着,我捂嘴偷笑了一下。

“那我回去上课了。”

“嗯。”

再见到他时,已是傍晚时分了。明明约好了放学一起回家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打电话也不接,找了半个多小时才在篮球场发现他。

一个人打球。

“这都几点了!”

他才发现我的存在,急忙跑过来,边跑边道歉,说没有注意时间。

“你脚怎么了?”

“找你的时候扭伤了。”

他听后愣了一下,扶我坐在篮球架下,急急忙忙地跑去医务室拿来了冰袋,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绳子把冰袋绑在了我的脚上。

“没办法,我背你吧。”

我笑了。

“你还算有点儿良心。”

就在我纠结着要不要把那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已经走过了三个街区了……还是告诉他吧,大概这样才不会留下遗憾。

“呐,我……”

“你大概已经看出来了吧,虽然我一直说着我过得很好,但其实我很孤独。”

他偏过头来看着我。

“欸?”

“孤独指的并不是周围的人口密度,而是精神层面的。就算别人离你再近,要是感觉与自己不是同种生物,干涸的内心是得不到满足的……”

“那我呢?”

“嗯……妈妈曾经教导我不要挑食。”

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痛得“哎哟”一声。

“孤高所以至高。因为没有牵挂,所以没有弱点。”

我定定地看着前方。

“这可是从阿良良木历身上学来的呢。”

他不置可否,把我往上颠了一下,本来已经快要坠下去的我又贴回到他的背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继续说下去。

“说真的,可能明天考完试我就不在了。”

“说什么傻话,以你的能力考上大学没问题啊。”

“你没看我最近的成绩吗?!上个月我可是只差一个人就和你天人永隔了!”

一想到我们将永远分别,我就抑制不住自己悲痛的心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奇怪,明明很不甘心,明明这么失落,脚明明很痛,眼泪明明还一直流个不停,明明这么糟糕,为什么星空却如此闪耀,夺目地闪耀着。他的头发里散发着球场的味道,我能听到他稍乱的呼吸声,虽然衣服被眼泪浸湿了,但肩膀很温暖,我就在你身边。

——我还在你身边,如果时间能这样停止就好了。

陈宇

“怎么会这样……”

我记得以她的成绩上大学完全没问题啊,当初她只是因为发挥失常才差一个名额考上大学,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成全了她。如今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回来并不是要重新做选择,而是打算再给你一个机会……”

哭声淹没了我的自言自语。

脑海中又回响起了巫女的声音。

“不同的时空遇到的事物是不同的。”

可恶!这该死的巫女大抵一开始就算到会变成这样了,即使如此还故意放我回来,难道是因为对她有利吗……

“你有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过吗?我想尽可能不去后悔,但那一定比我想象中要难上许多吧。”

“你……”

她停下了哭泣,但还是有轻轻抽噎的声音。

“你怎么驴唇不对马嘴的!”

她有些想笑,但又没有笑出来。

“先回答我。”

“我觉得……有的人办得到,有的人办不到……我认为你属于前者。这种人首先不会犯错,也不会考虑自己有错。”

她在我背上蹭了蹭,擦干了眼泪,又说下去。

“个性鲜明的人,才会说出比别人更耀眼的话来。这种人啊,是不会有咬紧牙关死磕的时候的,他们所做过的事自会拯救他们……而你,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

听她如此认真地说出这种话,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太高估我了。”

双手被绑在身后,跪着,头被横过来压在矮小的石桩上……

行刑的人提着斧子来到了我的身旁,他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一副惋惜的表情。

我的表情大概也不平静吧。

我看到少年微微摇了摇头,旋即举起了那把与他的体格很不相称的巨斧……

“啊!”

“能不能给老子个痛快的!”

“咚!”

感受着头与地面的撞击,我突然想起了宋晴的话。八秒。

八秒够我说些什么呢?

谁又能倾听我所发出的声音呢?

张开了嘴发现只是徒劳,声带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发出震动。那就想些什么吧。

八秒。

八秒够我想些什么呢?

我看到了少年在台下痛苦的表情。

话语充满欺骗,温柔表里不一,而我却总将其放在重要的位置。事实上,我或许只是在一味地逃避,事到如今一切皆已太迟,直到这无法抑制的眼泪从左眼流进右眼。

烦恼着,迷惑着,痛苦着,而最后得到的答案却简单到让我不禁想笑出来。

人啊。

总是盲目地的去爱啊。

宋晴

——五年后。

我在这家有着世界五百强实力的企业工作已有一年了。经过不懈的努力和出乎意料的机遇使我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既然董事会这么看得起我,那就更不能辜负他们了。

“咚咚。”

“请进。”

董事长的秘书走了进来。

“宋总经理,董事长叫您跟他去郊区拜访一个重要的客户……还让我给您这份文件,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她说着,递给了我一个文件夹。

我打开后,里面只夹着一张A4纸,上面是手写的两行字:

“努力是不会背叛自己的,虽然梦想会背叛;努力不一定会实现梦想,但努力过的事实却足以安慰自己。”

“等一下!”

我叫住了正要离开我办公室的秘书。

“董事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我除了工作上的事没有与他有过谈话呢……”

我的“谢谢”两字正要脱口而出时,她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呢,董事长一直都穿着立领装呢。有传闻说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缝合的痕迹……”

《萌芽》201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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