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中楼阁
1. 蓝色的朱尼亚塔
在一条脏兮兮的土路或一座突然出现的山峰转弯处,有你的童年:你曾经赤足嬉戏的田野,亲切的树林,你曾经用以品评所有其他景色的风景。这儿,在铁杉树下,有一汪泉水。循着蜿蜒的水流往下走,首先会进入一片沼泽,然后会迷失在香蕨木和野蔷薇中,再过一会儿你会看见一块河滩地,散布着几家舒适的农舍,小河边上有一块平坦的玉米地,山脚下的牧场里交织着乳白色的花朵和碧绿的树叶。八月里的斯科哈里谷……也或许我们来到的是绵延万里的阿巴拉契亚山脉:第一道山梁是墨绿色的,第二道深蓝,后面的越来越淡,直到最后与在山脉间忽隐忽现的白云融合在一起。山边的小河流水潺潺,推动设在山谷和河湾里的水车悠悠地转动。也或许——我们的童年不是这样的——我们站在一块低矮的山崖上俯瞰着坎伯兰[1]。向北进入肯塔基州,向南进入田纳西州中部,河滩继续往前绵延,连同山崖、河床、红土的峡谷、如图腾柱一般点缀着山坡的雪松。现在是十一月:孤寂的烟草仓里冒出了青烟,一只猎犬对着一片玉米地狂吠,玉米们吓得脸色蜡黄。
我们的童年也许是在密歇根州北部的溪流边度过,大双心河流过一片点缀着松林的焦土,到达一片落叶松的沼泽地。七月里,河水湍急、冰凉,一条鳟鱼潜伏在一段空心的圆木里,准备捕食向它漂去的、在你的钓鱼线末端绑着的一只蚱蜢。也许我们还记得在威斯康星州的一座郁郁葱葱的农庄,或者内布拉斯加州的一片大草原,或者在茂密的青藤丛中的一座种植园。无论它在哪里,那里都是我们自己的故乡,那里的人们说着我们熟悉的乡音,那里的人们都认识我们。是的,还有我们祖母的眼神、我们叔叔在说话时故意停顿的习惯都深深地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霍普金斯家就喜欢吵吵闹闹。”他们说,然后你会突然笑起来,就这样释放了紧张感,也不再装腔作势。这是你的故乡……但是除了你的记忆,它还存在于别的地方吗?爬上山顶或走到小路的拐角,你会发现熟悉的人都不在了吗?你会发现风景都变了吗?在原先有树林的地方你会发现被砍得只剩下了树桩、干枯的树梢、树枝,以及丛生的杂草吗?或者,如果乡村还保留着原貌,你是否会发现自己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和故乡脱离了关系,你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无法融入家乡的生活了?没关系,我们童年的故乡还在那里。哪怕是只存在于我们的心里,哪怕我们的命运是流放海外,我们对它的忠诚也依然不变。我们带着对它的怀念从一座城市来到另一座城市,就好像它是我们随身携带的一件最重要的行李。
门外的流浪汉们,在没有
记忆的空洞风景里,我们每个人
都提着一瓮家乡的泥土,
还有一掬并非难以名状的尘土
过去收集的——我们默默地、盲目地
带过国境线的这一小捧泥土,
是花园里的青苔,还是混着铁杉、松树
和短叶松的针叶的林中沃土?
——一抔尘土不够宽
也不够坚固,去造一幢房子,
去挖一个坟也不够深,但埋入鼻孔
已足够凉爽足够甜美了,然后
你就能闻到家乡的味道,或者在耳畔
听见家乡的消息,就像在贝壳里听见海浪。
注释
[1] 美国马里兰州西北部一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