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存在的意义在何处？——何建明在“普希金之家”国际文化论坛上的演讲

主席先生，女士们、先生们：

我和我的中国作家访问团同行，非常荣幸来参加今天在圣彼得堡“普希金之家”举行的国际作家文化论坛：《文化——人类生存在地球上的主要意义》的学术讨论会。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普遍意义的话题。如果按照人的生理标准来看，人类之所以能够在地球上生存至今，并且同类之间还有不断的广泛的交流或者产生爱与恨等种种复杂的关系，毫无疑问是因为文化在起作用。比如今天，我们诸位从各自不同的国家和民族，踩着俄罗斯的冬雪，汇集到我们早已向往的英雄城市圣彼得堡，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圣彼得堡之所以成为“英雄城市”，就是因为人类曾经有过的正义与邪恶之间的一场空前的文化较量的结果，而我们对这个英雄城市的那份“向往”，其本身就是文化。

文化好有意思，它既像一位美丽而迷人的俄罗斯姑娘，又像一个令人恐怖的幽灵。它的真实含义，我想我们每个人、每个民族都有不同的理解，但有一个认识或许是共同和一致的，那就是当我们人类有了丰富的食物可以满足自己在地球上的基本生存之后，我们就开始产生情感的交流以及情感的发展，那个时候，人类就想唱歌、跳舞，甚至骂人，或者带着某种情绪进行肢体的动作，从挥拳到战争，于是文化就在人的身上产生了，就在民族之间产生了，当然这是人类最初的文化表现形态。

后来我们的祖先慢慢地变得聪明起来，不仅用唱歌、跳舞和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且创造了文字，并且用文字来表达内心的那份喜与怒、情与爱，之后又学会了用自己创造的文化来改造与我们共处的自然环境，这样的文化一直延续到今天。

很有意思的是，这本来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一个进化过程。但是人类由于太聪明了，我们的情感之复杂与丰富，我们的本领又太伟大而超前，结果今天的人类不得不在快速前行的同时，静下心思来考察一下文化对我们生存在地球上的主要意义！

今天到会的诸位女士和先生，现在一定都想听到不同国家的作家们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及自己的观点。作为来自东方文明古国和今天处在快速发展的中国的作家，我们也许对这个问题有更深切的体会和独特的理解。

第一，我首先认为我们人类所有的文化意义，必定是建立在人类自己创造物质的基础上，才开始产生意义。如果我们的祖先在远古的时候连基本的生存都不能维持的话，那么他们所能实现的只有一件，那就是我们的人类可能会与今天生存在地球上的其他动物一样，至今仍然在为吃、喝和繁衍后代而痛苦与迷茫地奔忙着。我们知道，除人类之外，其他动物也是能够唱歌跳舞的，但由于它们不可能像人类一样创造语言和文字——尤其是具有广泛传播和逻辑意义的文字，因此它们之间就没有文化的存在。人类之所以优越于其他动物，并且主宰着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他们不仅把生命延续了下来，而且还不停地创造出灿烂的文化。所以我的第一个观点是：人类所有的文化意义，必定是建立在人类自己创造的物质基础之上才有了其文化本身的意义。

第二，我认为在人类不断推动文明向前发展的过程中，人生活在地球上，其文化的意义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它已经远远超越了物质的意义。中国是个具有五千年文明历史记载的古老国家，我们聪明而勤劳的先辈们至今已经在地球的一角——中国大地上存活了几万年，并且不断创造许多伟大的物质文明成就，比如诸位到中国后必定要去游览的长城、故宫等名胜，然而长城和故宫尽管伟大而辉煌，但今天的中国人完全可以没有它们，没有它们我们依然会健康地生活着，现代化的国家进程丝毫不会受之影响，但是我们不能没有一个三千多年前的教育家留下来的一本叫《论语》的书，因为这本书教会了我们中国人如何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每一段时间里，都要深怀仁爱之心，都要有礼貌和道德，在与人交往时要学会谦让、包容。这个教育家就是孔子，他比希腊的古典哲学家苏格拉底还早出生80多年。尽管孔子先生的躯体早已不知在何处，但他留下来的一本只有长城砖重量十分之一的《论语》至今依然影响着十三亿中国人的生存质量与生存方式。

中国人有自己的民族语言和文字的历史，已经几千年了，而且聪明的中国人也创造了无数了不起的宏伟建筑物，但是今天我们依然每天在默念孔子的《论语》、伟大诗人杜甫、李白的诗文，这是为什么？我想这就是我们今天各位所要讨论的文化是我们人类生存在地球上的主要意义。

是的。没有文明，我们活着还能有什么意义？为了无节制地去吃垃圾食品？显然不是。北京的烤鸭再好吃，我们天天吃，会把自己吃成整天只能哇哇直叫的鸭子！

第三，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具有无限诱惑的今天，文化对人类继续发展的意义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和挑战。我们的作家在这样的生存意义的新考验面前，同样面临着是坚守，还是退让，是投降，还是勇敢出击的种种挑战。大家知道，今天的中国发展非常快，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我的同胞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提高，个人银行卡上的钱数也在不停地增加，许多年轻人不愿意再去读文科，而愿意去攻读理科，将来好当企业家、当老板、当银行家，因为这样的职业可以有丰富的物质待遇，有高档的私车、有豪华的别墅，有别人羡慕的目光投向你，学文科的、想当作家的、当哲学家的越来越少，因为作家和哲学家不太可能像老板和银行家那么有钱。当然还有一个现象，即使在我们的作家中间，那些原来以创造伟大思想而骄傲的作家，由于他们发现写这些精美的伟大思想的文学作品不会有丰厚的稿费时，不断有人放弃这样的追求与理想，去从事电视泡沫剧写作、去从事迎合大众读者的低俗写作，甚至一些被视为“网络文学”的文字垃圾，充斥读者的视野。这是一个严峻的现象，也许这样的现象在今天的全世界作家同行中普遍存在。在中国，年轻写作者中这样的现象更具普遍性，他们热衷于网络写作，因为可以像喝白开水一样地随意敲着键盘，在这样的情形下竟然会有网络写作者，可以一年获得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人民币的收益，可谓一夜成名，一年暴富。这样的现象和倾向，现在已经引起中国社会的高度关注与重视，并且使得一些把文化视为人类最主要的生存意义的主流作家们纷纷地自觉行动起来，以创造更多的具有伟大思想和高尚品格的作品，来影响和纠正以上的那些稍显幼稚的年轻作家同行。今天来的几位中国作家，就是这样的行动者和优秀文化的坚定捍卫者。我们有信心以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来影响我们的同行与同胞。也期待各国同行一起加入我们的行动，开放而友好的中国，愿意以最真诚和友好的姿态，热烈地拥抱你们！

谢谢主席先生。谢谢各位。

（发表于中国作家网2013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