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玛格丽特·帕拉多斯卡
玛格丽特·帕拉多斯卡(1848—1937)是康拉德的一个远房亲戚亚历山大·帕拉多斯基(1834—1890)孀居的妻子,康拉德称她为“舅妈”。玛格丽特也是康拉德在1890年代的好友——他的第一位小说家朋友。这位女小说家住在法国,她的小说多描写法国、比利时、波兰和乌克兰等地的生活,曾一度很有名。其小说包括了《雅加》(1887)、《米希亚小姐》(1888—1889)和《玛丽卡》(1895)等。
1890年2月14日( ?)
途经力珀维克,去往卡齐米洛卡
我亲爱的玛格丽特舅妈:
我昨天离开了卢布林,但没能像承诺的那样,抽空给您写信,实在没有片刻闲暇。请原谅我拖后了24小时,才向您讲述我是如何悲伤地完成了使命。
所有那些善良的人儿,受尽了心痛的折磨,但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对您的思念。我到达前的几小时,他们已经从报纸的讣告里得知了消息,但藏了起来,不让乔安娜姨妈和可怜的扬叔叔看到。唉!扬叔叔病得很重。所有那些不开心的人儿,都要被这记重击压垮了,而且还每日担着心,怕家里又有人要离去。他们围着我,一个劲地问:“玛格丽特怎么样?”“可怜的玛格丽特。”加芙列拉姨妈想知道发生的一切,我心怀悲伤地向她讲述了您所经历的痛苦和磨难。我描述的正是我所知道的您,善良、深情、忠诚、勇敢。可是,他们太了解您了!太欣赏您了!加芙列拉、安妮拉、卡洛,每个人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而您要回波兰的消息,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我们心情晦暗的见面。加芙列拉姨妈盼望着您。我把自己所知道的您的全部计划都告诉了他们。他们说要给您写信。他们敞开了怀抱,期待着您的到来。
亲爱的舅妈,我已经向您讲述了一切。再过10分钟,我就要从这里出发去卡齐米洛卡了。舅舅盼着我呢!他的仆人现正陪在我身边,说老人家自上周二接到我的电报,就没怎么睡好过。我很快会再给您写信的。
忠诚的、爱您的
康拉德·科尔泽尼奥夫斯基
1890年6月10日
利伯维尔,加蓬
亲爱的小舅妈:
这是到博玛之前,船停靠的最后一个口岸。到了博玛,我们的海上航程就将结束。我在船离开口岸的时候开始给您写信,然后一路写下去,到博玛的前一天刚好写完,就可以在船靠岸的时候把信寄出去。
一切依旧。至于感情,也没有新的变化,而这正是问题所在。因为,如果可以清空内心、清空记忆(还有大脑),然后用一整套新的东西来填补,那生活真的是可以让人消遣的。但这是不可能的,生活也就无所排解。这可是再悲惨不过了!比如:在我想要忘记却忘不掉的事情里面,有这样一件——我想要忘记对迷人的舅妈的回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就记得,我就悲伤。你在哪里?你好吗?你忘了我吗?我离了你之后,你心静如水吗?你在创作吗?这才是最重要的!你寻到遗忘之法了吗?写作带来的平静让你充满创意,它吸引了你全部的注意力吗?你瞧!我问自己所有这些问题。你赋予我的生命新的兴趣、新的深情,我为此感恩。这样一件无价的赐予,我感恩它带给我的所有甜蜜、所有苦涩。现在,我眼前有两条大道,它们切开厚重、杂乱、有毒的杂草。但通向何方呢?你走了一条,我走了另一条。两条路各奔东西。在你的道路的尽头,是否可以看到一线阳光,不管这光是多么的暗淡?我希望你看得到!我祈求你看得到!很长时间以来,我的路通往何处,我已漠不关心。我耷拉着脑袋行走在这条路上,诅咒绊脚的石头。而现在,我对另外一个行路人发生了兴趣,这让我忘记自己道路上的小哀小伤。
我一边等待着无法躲避的热病,一边身体还蛮不错。为了让生存稍稍能够忍受,我需要信件,很多的信件。这包括其他人的信,更要有你的信。亲爱的、善良的、可爱的舅妈,千万不要忘记我的话。
离开博玛后,可能会有很长时间的一段沉寂。在到达利奥波德维尔之前,不可能再有机会写信了。但要到达利奥波德维尔,需要徒步走上20天!多么可怕!
我想你应该会给我舅舅写信。如果你能把我的消息转告他,就真的是谢谢了。比如说,你在布鲁塞尔见到了我,我的身体精神都不错,等等。这会让他开心,让他不那么为我的命运担心。他非常地爱我,一想到他,我整个人就柔软得像个白痴。请原谅我的软弱。你什么时候回布鲁塞尔呢?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呢?在信里把这些都告诉我吧,而且,只有当你真的很想和这位“不在身边的人”聊天的时候,才坐下来给我写信吧。以后,“不在身边的人”将是我法定的名号。此刻,如果你能够不受人打扰,以一颗自由的心灵去创作,我将会非常的开心。对你的新作,我充满好奇,甚至是急不可待。你一定要寄一本给我,好吗?听说我们公司有一艘远洋船,而且很有可能还要再建新的。如果我能当其中一艘的船长,那可比在河上强多了。不仅仅是更健康,而且每年至少能回欧洲一次。等你回到布鲁塞尔,我请求你帮忙问一下,看是否有这回事,我好发出求职申请。我想,你可以向沃特斯打听;我身在非洲深处,得不到任何消息。你一定会帮这个忙的,对吧?
再见,亲爱的舅妈。我爱你、拥抱你!
康拉德·科尔泽尼奥夫斯基
1890年9月26日
金沙萨
天下最亲爱的、最好的舅妈:
我从斯坦利瀑布回来,一下收到了你的三封信。作为船上一个多余的人,我乘着“比利时国王号”到了斯坦利瀑布,目的是考察河道。知道你获得法兰西学院奖,我非常开心,尽管我对此一直是深信不疑的。另外,我找不到足够强烈的字眼来让你明白,你迷人的、仁慈的信件给了我多大的快乐。它们像一束阳光刺破了无聊冬日灰色的云层;我在这边的日子,堪当“无聊”二字。自欺欺人是没用的!我现在实实在在地后悔,后悔来到这个地方。我甚至是悔得咬牙切齿。带着一个男人所有的自私、自我,我要跟你谈谈我自己。我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我知道,跟你说话,只要那么一丁点的提示,你就会完全明白、完全理解。不等我把想法说出来,你的心就已经猜到了。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心生厌恶,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尤其是人。而我,也不讨他们喜欢。在非洲,从经理到最低等级的机械工,每个人都有激怒我的天赋。经理本人不厌其烦地告诉这里的每个人,我是多么地让他生厌。我本来可以更好地对待他们,却做不到。这经理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象牙贩子,本性卑劣,却自以为是个商人,而他充其量也就是个非洲掌柜的。他的名字叫德尔科米纳。他恨英国人,远在非洲,我自然是被当作英国人看待的。只要他在这里,我就别指望升职或者涨工资。他还说,只要没写进合同,在欧洲做的承诺在非洲是没用的。沃特斯先生给我的承诺就算这一类。另外,我在这里一点盼头都没有,因为根本就没有船让我管。新的船可能要到明年6月才建好,而在这期间,我在此处的身份有些尴尬,这颇让我不得劲。你看,事情就是这样!最让人开心的是,我的健康状况也远不胜人意。一定替我保密啊——事实上,沿河上行的时候,两个月里我发了四次烧,而到了痢疾大本营斯坦利瀑布,又有五天深受痢疾之苦。现在,我觉得身体有些虚弱,人也有点泄气。而且,我想念大海,很想再看到那平展开去的咸水。海让我平静。天好的时候,它会在闪烁的阳光里冲着我微笑,也有很多次,它会在12月晦暗的天空下,席卷起白色的水沫,把死亡的威胁打在我脸上。我对现在的一切都感到后悔,尤其后悔的是,合同竟然一签三年。事实上,要履行完合同几乎是不可能的。要么是有权的人寻个事由遣送我回去(其实,我真的是暗暗盼着这一天),要么是再来一次痢疾把送我回欧洲,或者是让它直接把我交付给另一个世界,那倒也好,那会给我所有的不幸画上一个句号!已经有满满四页纸了,我都在说自己,可我还没告诉你,读到你对家里的人和事的描述,我是多么开心。事实上,读着你宝贵的信,我忘记了非洲、刚果和生活在这里的黑种野人、白种奴隶(我也是其中一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是幸福的。要知道,让一个人整个小时都觉得幸福,可不是件小事(也不是件易事)。你可以为自己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而骄傲。就这样,我的心走向了你,带着无法遏抑的感恩和最真挚、最深沉的情谊。我们何时再见面?唉!见面意味着分离——见面越多,分离越苦。这就是命。
卡米尔·德尔科米纳(1859—1892)
我让自己陷入了如此不堪的境地,也在试着寻求补救的办法。现在,我想出了一个小小的计划——虽然还只是想想而已——或许你可以帮到我。好像这家公司,或者是它的下属公司,要有一些远洋船(或者已经有了一艘)。那个高大(还是肥胖?)的银行家掌管着整个生意,他在那家子公司也有很大的权益。如果有人能为我引荐,负责他们的一艘船,那我每次旅程结束后,就能逃离一两天,而你又恰好在布鲁塞尔的话,正好可以用来拜访你,因为它们船只的母港是在安特卫普。那将是多么的理想!如果他们真要召我回去,返程的旅费自然由我出。这或许不怎么可行,但你冬天回布鲁塞尔的话,可以从沃特斯先生那里知道机会到底有多大。不是这样的吗,我亲爱的小舅妈?
请你代我问候公主(我因为她对你的爱而爱她)。你可能会很快见到亲爱的、可怜的加巴姨妈,还有亲爱的、善良的卡洛·扎高尔斯基一家和他们可爱的女儿们。我多么嫉妒你!请告诉他们,我爱他们,而且我还想要一点点馈赠。玛丽辛卡可能忘记对我的承诺了,还没有把照片给我。我永远是她忠诚的表哥和仆人。我不敢说是她的仰慕者,以免得罪奥尔达考斯卡姨妈,我可不希望姨妈在想起我的时候欠缺丝毫的爱意。我请求你们每个人对我的健康状况保守秘密,要不舅舅一定会知道的。我得停笔了,一小时之内,就要乘独木舟去巴姆,去挑选、砍伐树木,用来建驻地的工事。如果不生病的话,我会在林子里野营两到三周。这差事,我不讨厌。在那里,很可能会打到河马或大象呢。热情地拥抱你。下次邮差到来之前,我会再给你写封长信。
爱你的外甥
约·康·科
1891年7月2日
伦敦
青年时代的康拉德(1883年)
亲爱的舅妈:
谢谢你的信!知道你终于找到住的地方安顿下来,我很开心!说实话,我不愿意你呆在医生家的公寓里。他家有梦魇般的气氛,挂着沙朗通画派的画,还有那个小小的钟。现在,我们大可取笑一番,但总的来说,他家给人的印象不是那么愉快。我很高兴你对现在的住处差不多觉得满意了,我恨不能一下就到帕西街,去看那套公寓(千万别以为是去看你哦),一进到公寓里,就享用晚餐,而晚餐的菜谱已让你费尽了心思。(而我,也没少花心思去想象它。)照直说,你的信让我很高兴,信的语气很好。最重要的是,没有沮丧。
我的身体还好,明天会乘霍普的游艇去东海岸,下周一回来。
我的计划全泡汤了,也就不去计划了,没人逃得掉命运,静待它的赐予吧。我热情地拥抱你。
你的康拉德
巴黎帕西街
1891年( ?)10月16日
吉林汉姆街
伦敦
亲爱的舅妈:
我在想,你是不是很生你的懒外甥的气呢?但我更愿意相信,你能感受到对他负有宽容的责任。想想吧,只有这样,生活还勉强过得下去。
我对你,绝对无话可说。我像植物一样活着,脑子不动了——因此,我也就不存在(按笛卡尔的说法)。但另一位科学家说:“无磷,无思想。”按照这种理论,我存在着,只是没了磷。那样的话,我就是存在着而没有思想,这(根据笛卡尔)是不可能的。天啊!我能做一只大猩猩吗?你知道,就像我儿时拥有的那一只——他的脊柱断成两截,它的鼻子夹在两脚之间、碰着地板,四肢僵硬地摊开着,像是无比地绝望,是那么可怜、那么滑稽,完全一副被遗落在角落的玩偶的模样。他没有磷,这我是知道的,因为我舔干净了它的腮红,很多次的亲吻甚至是咬它的鼻子,它都无动于衷。它是个忠诚的朋友,会带着同情倾听我的诉说,还用一只眼睛深情地看着我。我说“用一只眼睛”,是因为在我们刚成为朋友的日子里,我出于疯狂的喜爱拽掉了另一只。然而,它对此置之不理,好像是怕我心里难过。它是个地道的绅士。而我之后见过的每一只大猩猩,人踩了它的脚,都会大叫不止。你听说过这么亲密的朋友吗?毕竟,童年的友谊无可替代。
今天晚上,我就像是只蹲在角落里的大猩猩,脊柱断了、鼻子杵着地。你愿意敛起这个可怜鬼,把它温柔地放进你的围裙里,然后把它介绍给你其他的玩具,让它一起参加晚宴吗?即使是在这里,我都看得见晚宴上的我,鼻子上糊满了果酱,被做工精良的玩偶们用冷漠、惊讶的神情注视着。无数的侏儒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对天起誓,我原谅了他们,我也曾经是个基督徒啊!在开始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本来想告诉你,你在肖像画里穿的衣服我很喜欢,虽然很难想象你会这样穿。你知道吗,命运有如此丰富的俏皮话,因为习惯了其中一个,我以为你只会穿黑色?好吧,时间会给我们答案,或许我还能活着见到你的肖像画。
紧紧地拥抱你!
你忠诚的
约·康拉德
1891年11月14日
甘菊街36号,伦敦
我亲爱的舅妈:
我第一个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即将出发的消息。事发突然。昨天,我收到一位熟人写来的信,他是“托伦斯号”的船长,想请我做他的大副。我接受了,今天早上7∶30,跟前任做了交接,现在是晚上10点刚过。我在船停泊的码头附近,找了新的住处,刚刚进门。忙了一天,真的累坏了,很想睡觉,但首先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6天后,船就要离港,但我们远远还没有准备好。从下周一开始,怕是要白天晚上加班干,我恐怕不会再有时间写信了,这大概是从伦敦发出的最后一封。船的目的地是南澳大利亚的阿德莱德港,整个航程需要70到80天,船靠岸后,我就给你写信。信经苏伊士运河送达的话,大约要40天。这样说来,你4个月之后,会有我的消息。
在这期间,请温和地记起我,请在你的心里,给我留个小角落。等我过9到10个月回来的时候,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试着见面。可是,计划有什么用呢?命运才是我们的主人!
亲吻你的双手、紧紧地拥抱你!
约·康拉德
如果你一接到信就回复,寄到现在的地址,我还能收到。我在澳大利亚的地址是:约·康拉德先生,“托伦斯号”大副,阿德莱德,南澳大利亚。(1月中旬再给我写信吧。)
“托伦斯号”
星期天,凌晨两点
1894年1月7日
鲁昂
我亲爱的舅妈:
零售商售卖的烈性酒在起作用,激发我做新一轮的倾吐。你大概可以从信纸上看出端倪,这封雅致的信件应该会散发出淡淡的醉酒的气息。不是吗?
昨天晚上,我离开船,踏上了去往火车站的朝圣之旅,因为有个什么4000号的包裹要取。试想一下,有一部作品就叫做《4000号包裹》,是不是蛮有得写!我冲着窗口的人说:“先生,你写的通知让人无法忍受。”“你说什么?”“让人无法忍受。你们都是资产阶级的混蛋,明白吗?”“不明白,”他回答道,“但你一看就是个无政府主义暴徒。你的炸弹呢?”说完,他就喊了起来:“救命!”我拔腿就跑,钻进了出租马车。“车夫,”我说,“我赶时间,卸下你的马具,让车跑快点。”“好主意!”他喊道。就这样,我逃脱了那些想喝我血的警察。
天不早了。我只读了第一章。即使有这个胆量,我也没有能力加以评论。但从前面几页来看,我像是见到了迷人的你。实实在在是你的风格!
我没有时间一下把书读完,但我可以慢慢体会和品味它带来的乐趣。
收到了你的卡片,非常感谢!你的英文写得很优雅。如果你做个行为乖巧的小女孩,等我的阿尔迈耶的故事写完了,会给你看。
热情地拥抱你!
你忠诚的外甥
约·康拉德
1894年2月18日
吉林汉姆街17号
亲爱的舅妈:
刚收到波兰的电报,我舅舅这个月11号去世了,好像我的一切也随之死去,他好像把我的灵魂一起带走了。我病了几天,刚要好转收到了这个消息。
热烈地拥抱你!
约·康拉德
康拉德的舅舅
塔德乌什·波布罗夫斯基(1829—1894)
1894年4月24日
上午11点
伦敦
亲爱的舅妈:
我遗憾地向你报告卡斯帕·阿尔迈耶先生的死亡,发生在今晨3点钟。
费舍尔·恩文版《阿尔迈耶的愚蠢》
写完了!随着钢笔的最后一道划痕,落下了最后一个字,突然间,这整一群的人,这群冲着我耳朵说话、在我眼前比划、跟着我生活了很多年的人,变成了一群幽灵,退去、变淡、消失——被今天灿烂而清冷的阳光变得暗淡、模糊。
今早一觉醒来,我觉得我好像把自己的一部分埋葬在了堆放在眼前的手稿里,然而,我感到——仅仅是那么一丁点儿的——幸福。
等打字员把前两章打完,我就寄给你。
谢谢你的来信。
热烈地拥抱你!
你永远忠实可靠的
约·康拉德
星期五,1894年7月20日
伦敦
我亲爱的、仁慈的舅妈:
今天早上收到了你的信。因为你之前告诉我要离开巴黎一段时间,我就没有给你写信,等待你进一步吩咐。
那么说,你是处在一个“黑暗”期!我非常理解你的渴望,渴望那一点一点消逝的过去,看它在墓碑与遗憾中标记自己的路线。只有这会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请记得,人不是孑然一身。你为什么害怕呢?怕什么呢?是孤独还是死亡?噢,奇怪的恐惧!唯一让生命可以忍受的正是这两样东西。但是,要勇敢!孤独永远不会到来——而死亡,会让我们在苦难和愤怒中等待很多年。
但是你害怕自己,害怕那个伴随左右不可分割的另一个我——主人与奴隶、迫害者与受害人——受苦之人与苦难制造者。人生就是如此!人必须拖着他个人的铁球与铁链直至生命的终点。思想是人的特权,它既神圣,又如同地狱一般;人要为它付出代价。相应地,只有优秀的人才是今生的罪人——一群光荣的人,他们理解,他们悲叹,他们行走在大地上,行走在众多的鬼怪中间,这些鬼怪做着疯狂的动作,扮着愚蠢的怪相。你更喜欢哪个呢——蠢人还是罪人?
一千次地拥抱你!
约·康拉德
1894年10月10日
伦敦
亲爱的、最好的舅妈:
谢谢你的卡片。我大获全胜,保留了作品的法语版权。我来说说见面的情况吧。
一开始,公司的两位评阅人接见了我,对我满是赞誉之词(他们会不会也是在嘲弄我呢?)。然后,他们领我去见大人物,好谈正事。大人物很坦诚地说,如果我愿意分担出版的风险,就可以分享出版的利润。否则的话,我就只能得到20英镑的稿费和作品的法语版权。我选择了后者。“我们付给你的很少,”他说,“但是,亲爱的先生,请您记得,您尚不知名,您作品的受众也会比较少,另外,还有口味的问题。读者会喜欢它吗?我们其实也在冒险。您的书,将会以漂亮的6先令本的形式发行,而且,您知道,不管我们出什么,都会受到一些重要文学刊物的关注和评论。可以肯定的是,《星期六评论》和《雅典娜神庙》都会为您做长篇宣传,更不用说普通媒体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到明年4月才出您的书,目的是让它赶上出版季。但我们会马上开印,以便于您修改,而且赶在圣诞节之前把校样寄给帕拉多斯卡夫人。您再为我们的‘笔名书库’写部短的作品吧——还是类似的风格。如果适合,我们会非常高兴给您开一张更可观的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