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引 至暗时刻，原力觉醒

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痛苦也是美的。

——黑格尔

灯塔在守候，晚舟早归航

2018年12月1日，孟晚舟从中国香港出发去阿根廷参加一个重要的聚会，在加拿大机场转机。此前，美国纽约东区检察署得到她的飞行信息，便通知加拿大安全部门把她拘押了。

孟晚舟一个人出行，没有同伴，被戴上手铐脚镣，而且手机和电脑被没收。一个人突然遭遇此厄运，对外联系渠道被截断，作为华为的CFO，个人隐私和公司的机密信息可能会被野蛮获取，甚至会泄露曝光。她自己和公司都有可能处于潜在的巨大危险之中。在外界看来，孟晚舟和华为都陷入至暗时刻。

然而，对经历过千难万险的华为来说，面对突发的灾难，仍然不卑不亢、不急不躁、不惊不惧、气定神闲、合规合理地应对，华为人都明白“烧不死的鸟是凤凰”，任何苦难和折磨都将是涅槃者的垫脚石。在媒体公开孟晚舟被捕的消息后，华为第一时间发布了简单和冷静的回应：

“近期，我们公司CFO孟晚舟女士在加拿大转机时，被加拿大当局代表美国政府暂时扣留，美国正寻求对孟晚舟女士的引渡，面临纽约东区未指明的指控。

“关于具体指控提供给华为的信息非常少，华为并不知晓孟女士有任何不当行为。公司相信，加拿大和美国的法律体系会最终给出公正的结论。

“华为遵守业务所在国的所有适用法律法规，包括联合国、美国和欧盟适用的出口管制和制裁法律法规。”

这段隔空传话表明华为的态度：跟文明人打交道，华为人自始至终遵纪守法，相信自己，也相信法律的公正。华为将镇定、理性、巧妙地传递给了孟晚舟。

突然遭遇至暗时刻，常常会使一个人发疯。可是，孟晚舟却也有着极大的沉定力。她7日戴着镣铐去参加第一次听证会，开庭之前，她瞥了一眼身后的丈夫刘晓棕，后者则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她轻松地回应一个微笑。整个庭审期间，她平静如水，从容自若。当检方指控违背事实时，她镇静地否认。

庭审后，关心的人们知道她戴着镣铐，很痛心。她在被允许的情况下，在自己的朋友圈发了一个配图信息。

照片上有一双芭蕾脚和她戴着镣铐的脚，配着信息：

亲们好，放心吧！他们没有损害我一根毫毛，而且有几位帅警陪同，我绝不会跳楼，也不会失踪了。

文字透露出轻松和幽默，没有一点抱怨。她好像是个入定的僧人，保持空杯状态。无妄之灾降临在她身上，她就坦然面对，在险恶的处境，找到内在的能量，随顺自然应对危机，心也就平静下来了。

孟晚舟已经达到一种境界，临危不惧，处事不慌，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事件，不会调动情绪与之对抗。她会沉静下来，小心谨慎应对。她或许跟自己说：当下的危难或至暗时刻，是注定要来成全我的，是注定要来磨砺我的，让我愈加坚韧与平和。

12月11日，当第三次庭审时她被宣布当庭保释时，对丈夫露出了微笑！她走出法院的时候，眼神里闪烁出冷静、不屈、倔强的火光。回家后，她发出第一条朋友圈信息：

我在温哥华，已经回到家人身边。我以华为为傲，我以祖国为傲！谢谢每一位关心我的人，孟晚舟。

在保释那一天，孟晚舟离开法庭时，眼神异常坚定却含有泪光。外界对此猜测良多。后来，12月19日，孟晚舟在日记中写下这一段缘由。

昨天晚上，一封日本人的来信（一个普通日本人感恩孟晚舟和华为团队在日本福岛核泄漏时的救助），在朋友圈内小小地刷屏，着实让我温暖了一把！还是那句说过无数遍的话，人间自有真情在，当自己遇到危难的时候，才知道曾经被这么多的陌生人关爱着。

保释的那天，在法庭等着办手续，律师跟我聊天说，有不少陌生人打电话到律师事务所，说愿意用自己的财产为我担保，即使他们根本不认识我，甚至他们不知道我，但是他们知道华为，他们认可华为，所以他们也愿意相信我。我的律师说，他从业四十几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愿意为陌生人担保的事。听着律师的这番话，我禁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么多人愿意相信我，愿意信任我的陌生人。

她由衷地感谢每一个关心她的人，她也有信心让每一个关心她的人不失望。文字中洋溢的感恩和自信，打动着每一个人。

根据孟女士律师的透露，孟晚舟本人也已经想好了该如何打发这段时光——她会去温哥华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尚德商学院攻读博士学位。

孟晚舟本来是个工作狂，不知道的人以为那是对工作的痴迷，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对生命的敬畏。人生就“十几秒的光照”，要抓住每一刹那绽放天赋潜能。眼下没法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她就选择去深造，去不停歇地充实自己。

没有如此突降厄运，世人哪里得知孟晚舟的沉定力，已达到如此境界。

华为对保释的公开回复，则是一如既往地克制、平和，有理有节：

“我们的CFO孟晚舟女士近期在被加拿大当局代表美国政府暂时扣留之后，今天法庭做出判决，同意保释。我们相信加拿大和美国的法律体系后续会给出公正的结论。正如我们一直强调的，华为遵守业务所在国的所有适用法律法规，包括联合国、美国和欧盟适用的出口管制和制裁法律法规。我们期待美国和加拿大政府能及时、公正地结束这一事件。”

孟晚舟背后，不仅站着华为，也站着伟大的祖国。

孟晚舟事件，连续十几天成了大众、媒体等关注的焦点和热点。外交部部长多次召见美国驻华大使和加拿大驻华大使，罕见地强硬表态。华为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很少跟人闲聊的陈氏太极第11代嫡宗传人陈正雷大师，都按捺不住给我发微信：“王教授，华为这几天出这么多事，请问您怎么看？”

我回应说：“孟晚舟事件既然发生了，就是一件好事。虽然对孟晚舟本人和她的家庭是件坏事（对孟晚舟的锻造是件好事），但对华为，对中国高科技企业是件大好事。不是好事也要把它变成好事！这是任正非的性格。这无形给华为，给中国高科技企业做了个世界级的免费广告，因为华为的强大和先进技术，只有非技术和经济层面的手段予以对抗；此外，民相亲在于心相通。华为引发海内外许多有良知、有正义感各国人民的同情心，将为华为未来互联万物，连接民心的全球拓展铺平道路。任正非和华为都是在强压下摸爬滚打出来的。华为一直把合规、安全作为红线。孟晚舟未来将会担当更大的责任，她需要这样的磨砺。大危机是强者涅槃重生的机遇。”

任正非熟通人性。他说一个人和组织的最大敌人是“怠惰”。人倾向于享受安逸，没有人会找苦吃、找罪受。为人父母，不会主动给儿女添加苦难；为人领导，也不会主动给部下设置障碍。唯有外力和对手会不停地给你设置陷阱，唯有不可测的灾难才是一个人真性情的磨炼场。当灾难来临，一般人在抱怨和恐惧，而强者却已经找到了涅槃重生之道。

这就是孟晚舟沉定力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值得注意的是，孟晚舟两个朋友圈信息，都有一双芭蕾脚的照片作为背景，上面还有罗曼·罗兰的名言：“伟大的背后都是苦难。”

这张照片是美国摄影家亨利·路特威勒的作品《芭蕾脚》。照片中的舞者，一只脚穿着优雅的芭蕾舞鞋光鲜完美，另一只脚赤裸着满是疤痕，展示了芭蕾舞者的极致美丽与背后的艰辛。这是经过20多年的打拼，终于成为美国顶级的芭蕾舞者，在练习场休息时的一张照片。此前路特威勒拍了无数美轮美奂的芭蕾舞照片，没有问鼎奖项。而这幅不经意的《芭蕾脚》一出世，就荣获大奖。

孟晚舟选择这幅照片，代表着华为一贯的坚韧和无惧，代表着华为两代人的传承。

伟大的背后都是苦难

黑格尔说过：“一句哲理在年轻人嘴里说出和在老年人嘴里说出是不一样的。年轻人说的只是这句哲理本身，尽管他可能理解得完全正确。而老年人不只是说了这句哲理，其中还包含了他的全部生活！”

华为成立通信行业老大后在想什么，任正非在想什么？任正非选择了一幅“烂脚”照片向世人表明他的心迹。他说：“华为就是那么一只烂脚，它解释了我们如何走向世界……”

任正非一看到这幅《芭蕾脚》，就怦然心动，热泪涌上了眼眶：这不正是华为的真实写照吗，这不正是自己一路走来的真实写照吗？华为成为行业老大，任正非一直如履薄冰。他深知“胜心为患”呀！如何让团队避免自以为是而心存敬畏？华为凭借一双“烂脚”走向了世界，还要凭借这双“烂脚”走向未来！华为买断了这幅照片的广告播放权。

在外人看来，华为够光鲜的。可有多少人明白，在光鲜背后，是华为人肉体上、精神上、心性上、灵魂上的磨砺。利比亚战争、日本大地震福岛核泄漏、也门战争、尼泊尔地震，其他国家的人都撤退了，华为员工背上行囊向一线进发，因为那里有客户的呼唤……

华为2015年发布这个主题广告，它彰显着华为人追求极致，痛并快乐着的追求，宣示着华为用“芭蕾脚”撑起连接世界的梦想！

在任正非看来，这双“芭蕾脚”是华为30年的全息图，也是华为未来的全息图。这张照片传递出任正非想要诠释的华为精神。

苦难是一切生命强大起来的必由之路

任正非说：“不经过挫折，就不知道如何走向正确道路。磨难是一笔财富，而我们没有经过磨难，这是我们最大的弱点。”

苦难是留给自己吞咽的，没有人在意你的苦难，没有人在意你的煎熬，除非你有独一无二的绝活拿出来示人，实现生命的成长。有了绝活，实现成长，所有的苦难才有意义。

实现了梦想由内而外的喜悦

“芭蕾脚”伤痕累累，却在漂亮的芭蕾舞鞋下支撑起生命的优雅。对实现了自我超越和生命成长的人来说，一般人无法承受的苦难带给他们的是实现了梦想、由内而外的巨大喜悦。那些常人看到的磨砺与苦难，正是他们得到幸福的来源。

做事要打好基础，要练好基本功

她已经是顶级的舞蹈家了，每天还是在练基本功。这样一种心志，让我们大多数人汗颜。我们一旦“成功”，就会忽视许多基本功的细节，让“成功”把我们给废了。芭蕾舞者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方向，勇于向自己苦处行，打好基础，拿出最完美的舞姿绝活，实现她的价值。

“死去活来”

舞者已经登顶，已经如此成功，却还是勇于撕裂自己的肉体，撕裂自己的思维，撕裂自己的灵魂！这不就是任正非一直大力倡导的“批判与自我批判”吗？

接近美，接近善，接近真，见自性

我去日本考察，一个日本50多岁的女老板每天都在用明火烤年糕。我问她：“你的店这么大，这么多员工，您为什么非要亲手烟熏火燎地烤年糕呢？”她微笑回应说：“接近美，接近神。”

这个回应把我惊呆了。我没想到，一个如此平凡的匠人，可以有如此的境界。是的，什么样的人能够塑造美呢？

她必须有悲悯心，必须敬畏人之性和物之性，必须随顺自然，这是一种源源不断的厚德大善。

她知道：一刹那接一刹那的美，一刹那接一刹那的极致，一刹那接一刹那的磨砺，那是自然万物的实相。

当一个人从源头上一层层去架构、去创新，就有了真善美，就有了内在自性爆发，就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出绝活了，也就“接近美，接近善，接近真，见自性”了。

一切从零开始，找到生命成长的路径

这幅照片，是一种生命觉醒者的状态。当一个企业家经营企业已经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也不再是为家族积累财富，而是以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人世间的苦难，总想找办法去解决。一如唐三藏历经苦难穿越戈壁去西天取经，耶稣基督甘愿鲜血淋漓地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们都想着去解救人世间的苦难。

这样一种境界，我们不可以神化。其实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一切归零。86岁的稻盛和夫退休在家，硝烟弥漫的商战已经离他而去。他站在人生的顶峰，回顾一生，他要找到是什么东西支撑他走到今天。2018年10月份在日本举行的稻盛哲学报告会上，他对着3000多名来自全球的企业家说：

一切从零出发，就可以找到生命成长的路径，就可以找到企业成长的路径。

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能力私有化。这个思想很了不得，它会使你永远保持谦虚的源流。

不要浪费天赐潜能，要为社会、为自然、为宇宙拿出利他绝活。

稻盛和夫为什么要讲一切从零出发？我体会主要有以下三个要点：

一切从零出发！因为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你不知道灾难会带来巨大的机会，你不知道即便是危机当道，前边也有巨大的无穷性，当下有无限可能性。千万别让你的经验、教条逻辑和预设判断框住了当下巨大的无穷性。

一切从零出发！接纳所有的新发生！无论它看上去是多么对你不利，无论它看上去是何等气势汹汹，千万不要抱怨，千万不要生气，千万不要自暴自弃，你要向内找到最真切的能量源头，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

一切从零出发！至诚、至真、至善，把生命交给利他绝活，死磕！死磕！死磕！唯天下至诚，可以立天下之大本。

一如稻盛和夫的“一切从零开始”，任正非2018年开年就说：“保持放开，保持空杯。”在2018年年底危机重重的至暗时刻，他又着重强调，不要用自己的有色眼镜去看待与西方的冲突，要保持空杯和纯粹，“从人类文明的结晶中，找到解决世界问题的钥匙”。

我想，任正非看这双“芭蕾脚”，还可以看出更深入的东西。

自我超越的尽性之道

透过如下这五个环节，我们可以知道自我超越的尽性之道。

第一，至诚于当下，做成绝活，你的潜能自性就会爆发；

第二，你自性爆发了，你就会知道每个人都有巨大的无穷性，你就会谦虚、谨慎、郑重，激发他人的无穷性潜能；

第三，你就会用悲悯心、谨慎心和郑重心对待每一个当下，你就会分分钟勇猛精进；

第四，你可以聚集天地万物之力出绝活，你这个神经元就非常强大，宇宙间就会有与你同频的心念波向你这里聚集，你这里就会形成一个强大的能量场，你就会“倾宇宙之力，造当下的绝活”。

第五，当你干啥啥牛，你都可以逢凶化吉，一切都可以是你生命智慧的资本，你就是生命觉醒的大智者了，你就已经实现了生命的觉醒与解脱，你就可以天人合一了。

尽性之道，是东西方哲学的聚焦的重点。西方哲学的创始人苏格拉底观察天象宇宙，他发现了巨大的无穷性。“实现个人自由全面的发展”，这也是马克思提出的共产主义学说的终极目的。可是在现代马克思主义学说的传播中，这个终极目标常常被阶段性目标所取代。

其实，中国传统哲学儒释道三家，都特别推崇人的尽性之道。

《中庸》的尽性之道：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同参矣。

《六祖坛经》的尽性之道：

一切万法不离自性。自性本自清净。自性本自具足。自性本无动摇。自性本不生灭。自性能生万法。

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出，不从外入，名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

《道德经》的尽性之道：

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广之。

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恒无，欲以观其妙；恒有，欲以观其徼。

儒家的后代子孙们，参考了道家和佛家的学说，提炼出了“尽性之道”，与老子的逻辑完全吻合：要从自然而然的源头本真出发，更要有随顺自然的悲悯厚德，一层层建构，最终成就成体系的绝活，个人的能量场就跟宇宙的能量场对接上了，就会形成强大的气场，其小无内，其大无外（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广之）。

任正非推崇的“芭蕾脚”还有许多我还没来得及拆解的深意，但一张照片的确把父女的潜意识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或许这也是在至暗时刻不便于千言万语，她就干脆用一张“芭蕾脚”的照片表达出来的原因。

孟晚舟至暗时刻的沉定力，让人惊叹。这肯定来自任正非的遗传和训练。任正非经历了无数个至暗时刻，他的生命就一次次被拓展和被打开。他在至暗时刻实现生命的觉醒，而形成一套独特的“灰度哲学”思维体系。

至暗时刻，任正非原力觉醒

20世纪90年代初，政府给小灵通发牌照，不给2.5G和3G发牌照。中兴通讯等公司都赚了100多个亿了。而任正非认为小灵通技术在日本已经过时，上马小灵通是国家资源的浪费，因而错过了小灵通的机遇。90年代末，华为被逼从零开始走向了国际化。而就在2000年，IT泡沫破裂，一大堆国际顶级公司都处在了危机中，华为更是雪上加霜：当年销售收入下降39％。

2000年，任正非最器重的左膀右臂李一男出走，高管与员工大量流失……也是那一年，任正非癌症第二次动手术，重度抑郁症第二次爆发。排山倒海的压力向任正非袭来。

2001年元月8日，一场更大的危机降临，任正非的母亲遭遇车祸，离开人世。任正非内疚、惭愧、自责……

那是任正非的至暗时刻。至暗时刻，任正非不断追寻为什么，一层层深入，最后达到了很高的思想境界。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至暗时刻让任正非实现了某种程度的生命的觉醒。他坚定了自己对生命价值的追求。

至暗时刻，任正非开始涅槃重生，记录这一段内在思想激烈交锋的，反映在几篇商业史上的不朽的经典文章之中：《华为的冬天》（2000年）、《我的父亲母亲》（2001年）、《北国之春》（2001年）。2012年任正非写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则是他自己对他走过至暗时刻心路历程的一个小结。

《华为的冬天》

一般认为《华为的冬天》是任正非的危机意识。而董事长孙亚芳看了，却出了一身冷汗。她以为这篇文章太悲观了，对鼓舞士气不利，建议推迟发表。

文章出来后，对外发布的时间移到了2001年。

《华为的冬天》开宗明义：

公司所有员工是否考虑过，如果有一天，公司销售额下滑、利润下滑甚至会破产，我们怎么办？

不经过挫折，就不知道如何走向正确道路。磨难是一笔财富，而我们没有经过磨难，这是我们最大的弱点。

华为在危机中要活下去，需要一系列心理准备与技能准备：

——比如德国“二战”后工人主动要求减薪。在那种上下同心、甘愿奉献的意志力面前，所有危机都无影无踪。

——世界围绕着价值罗盘旋转。危急时刻，要建立健全价值创造、价值评价和价值分配的闭环体系。后来华为价值闭环管理的三模块，最早出现在这篇文章中。

——一切为了打粮食，提升工作的有效性。对事负责，对最终价值创造负责。一年中既对价值创造没有改进，又没犯过错误的干部要就地免职。

——一定要推行以自我批判为中心的组织改造和优化活动。坚持将自我批判纳入了华为核心价值观。

——敢于创造和引导需求，善于抓住机会，取得“机会窗”的利润。

——清晰流程，重复运行的流程，工作一定要模板化，一切都要可追溯。

——华为的危机，以及萎缩、破产是一定会到来的。危机不期而至，员工要跳出自己的角度立场想问题，才可能跟上队伍。

——每个员工要专注头拱地，拿出与众不同的绝活。人靠绝活立身，企业靠好产品走出危机。

危机总是会不期而至。任正非忍受着身体的、精神上的巨大疼痛，为华为，也为自己，一条一条梳理华为度过严冬的心态和技能准备，深沉的慈悲和坚毅让人不胜唏嘘。

《我的父亲母亲》

2001年元月8日，任正非的母亲遭遇车祸，肇事者逃逸，母亲身上没带身份证，只有十几块钱，耽误了治疗，因此意外去世。他急急忙忙赶回家，母亲已经几乎没有了意识。母亲走了。他悲痛欲绝。他内疚、惭愧、自责……那是任正非的至暗时刻。

他一个月关起门来不跟任何人见面，回想父母的音容笑貌。他想到了母亲的爱温暖着一家人，她全心全意照料者家里每个人的困惑、纠结和向往。她的名言“面子是给吃的！活下去才是硬道理”，让任正非看清了眼下危机就是在考验他活下去的倔强。父亲的“不要随大流，要有绝活！”也让任正非拨开那些泡沫烟雾，让他看到了核心科技能力的建设。

逝者已逝，活者前行。这一个月里，他回到了自己的原初花园，回到了自己的智慧之井。国内外激烈的市场竞争，让他一度淡化了市场竞争的武器——内在的本性。这一个月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力量，一个月后，他推开了关着的门，手拿着一篇文章《我的父亲母亲》。

可是，任正非用心血写的文章却不能用。时任董事长的孙亚芳让他必须修改。任正非又开始修改，边改边流泪。改着改着，他把桌子一拍说：“我不改了！这就是我要说的！”那份隐忍和决断，让人不胜唏嘘。

2001年2月25日，任正非《我的父亲母亲》在《华为人报》第四版发表。这篇文章是他对人生的交代。这里有回顾和忏悔，更有任正非对人生的定位，他的发愿以及他自立、自尊、自强的心路历程。

《北国之春》

至暗时刻，2001年3月任正非又踏上了日本的国土。他是在寻找公司发展的路径，也在寻找生命走出至暗时刻的路径。

日本从20世纪90年代初起，连续10年低增长、零增长、负增长……这个冬天太长了。日本企业遇到了什么困难，有些什么经验，能给华为什么启示？回国后，任正非就写出了《北国之春》。

《北国之春》是一篇醒世的经典。任正非为华为人树立起一面巨大的镜子：在泡沫破裂，“三大过剩”笼罩着日本企业的时候，那里的人民平和、忍耐、乐观、勤奋和奋斗的精神未变，信念未变，对生活和工作的热爱未变。这种内心强大的力量，震撼了任正非。他要把这样的精神境界和心的觉醒传递给每一个华为人。

什么叫成功？是像日本那些企业那样，经九死一生还能好好地活着，这才是真正的成功。华为没有成功，只是在成长。

华为经过的太平时间太长了，在和平时期升的官太多了，这也许会构成我们的灾难。泰坦尼克号也是在一片欢呼声中出的海。

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高科技企业以往的成功，往往是失败之母，在这瞬息万变的信息社会，唯有惶者才能生存。

在日本他取到了真经：

日本公司九死一生后从生存危机中醒悟到，不管做什么，不管大小，都要做成绝活，才可以生存。不管是高科技领域，还是餐饮行业，都必须有绝活。在日本，大大小小的生意都是绝活。

在日本他为下面一幅画震撼：

在松下电工不论办公室，还是会议室，或是通道的墙上，随处都能看到一幅画，画上是一条即将撞上冰山的巨轮，下面写着：“能挽救这条船的，唯有你。”

这幅画给任正非极强的震撼，一下子让他的“面子”脱落了。他在思索他的“至暗时刻”究竟是什么？真有什么“至暗时刻”吗？自己从小到大，经历了多少生死考验，现在当真比1988年创业时更艰难吗？那时自己下一顿饭都不知道在哪里吃，一家的生计都没有着落，创业更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现在真有那么艰难吗？未必！这是不是那颗躁动的、贪婪的、走捷径的心遭遇了挫败感？是不是随着公司的成长，自己越来越顾惜“面子”了？母亲说过“面子是给狗吃的！活下去才是硬道理”。任家这条小船，不就是靠母亲一桨一桨地划出来吗？才能一大家子都健康地活下来吗！母亲的心是平和的，母亲信自己。我的心为啥不平和了？我为啥不再相信自己了？

任正非“面子”脱落后的感觉真好。他感觉到一身轻松。他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华为公司的路在哪里了。

路就在脚下，路就在当下。每一个危机都是大自然的馈赠，都是大自然来磨砺和锻造自己，静下来把它做好。这是每个人的路径，这是每个公司的路径。

此心不动，随机而动。人的本质不依赖于外部环境，而只依赖于人给予他自身的价值。面对危机、挑战、挫折，财富、地位等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了，而唯一要紧的就是，沉定下来，聚精会神地处理当下的问题。死磕！死磕！死磕！当把生命交给当下危机和问题的处理了，杂念就消失了，而灵魂的意向、灵魂的内在态度等内在本性是不容扰乱的。

任正非借用《北国之春》在呼唤自己和华为：回到源头，拿出绝活。

《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一篇任正非难得回忆自己和华为创业之路的文章。任正非文章的魅力就在这里，语言简单质朴，描绘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真相。这里引用几段任正非说的话，可以从中看出任正非如何回忆这段至暗时刻。

我是在生活所迫、人生路窄的时候，创立华为的。那时我已领悟到个人才是历史长河中最渺小的这个人生真谛。

知道自己渺小，放下了自己，不再自是、自矜、自负、自夸、自傲，就回到了谦虚的源流，就懂得了敬畏无穷性，就开始有了清空自己的杂念，一切从零出发的准备。这个准备，是一个人做事最重要的基础。放下自己，就开始拥有了世界。

想起蹉跎了的岁月，才觉得，怎么会这么幼稚可笑，一点都不明白开放、妥协、灰度呢？

站在混沌、无常、灰度这个高地，任正非看清了事物昙花一现的本质，看清了未来，看清了一切变化发展的实相，心中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敬畏。敬畏事物发展的无常，敬畏每一个人天赋潜能爆发的无穷性。这是灰度哲学的前提。

悟透了这一点，任正非放弃了所有的人财物的签字权，他成了一个无事人。他开始也很不习惯，干坐在自己办公室一天，没有一个高管找他签字，那种落寞的滋味也很折磨人。

任正非揽来了“文化思想权”，自觉主动地“为无为，事无事”。这也成了华为腾飞成为通信行业领头军的重要密码。“无事人”逍遥自在，看什么都清晰。他也希望他的高管团队也成为“无事人”，于是他在2008年就提出了“让听到炮声的人呼唤炮火”。10年来，任正非念念不忘，还坚定不移地要在未来15年落地这个体制，并且已经做出了350亿美元的预算。

但是，让高管们都做“无事人”，显然现在的管理机制还不适应这样的体制设计。高管们都成为“无事人”，那是要“去领导化、去科层、去审批、去岗位，一切数据驱动，一切都在阳光下”，一切都在透明的监督下，贪腐怠惰藏无处藏，躲无处躲。显然，华为还在摸索中。

灰度哲学还是一种方法论，它的重点是不以善恶是非标准，框住事物的无穷性。事物总是在两个不同的势力推动下向前发展的，这是世界的实相。所以我们认识事物，既要从两股力量的源头或极端来透视一个事物，以求得到一个整体的认识，同时还需要直落根本，从自然而然的本真视角，透视当下的不确定性，去拿捏每个当下的动态平衡点，即“执两用中”，或者“叩其两端而执其中”。

5G挫折：照亮不确定性的灰度哲学

处在中美贸易摩擦焦点位置的华为任正非在想啥？这一直是媒体关注的焦点。任正非是个将王道与霸道都可以做到极致的人。

任正非从不抱怨环境。他习惯向内，向内，向内。

任正非会去接纳所有的发生。美国一部分势力，拿着华为作为政治筹码，他坦然以对。华为“穿美国的鞋”已经20多年了，用的是美国的管理流程和制度，学习了很多西方的管理思维。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死盯着华为这么多年，甚至动用情报部门，翻了底朝天，也只能搞个第三方来指控“欺诈”。

任正非在2018年9月29日华为公共关系战略纲要汇报会上的讲话中说：

我们要解决在西方遇到的问题，首先要充分认识西方的价值观，站在他们的立场去理解他们。我们这些年，都是采取中国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世界的格局、去揣测西方的意图。要对世界有充分的了解，必须站在西方的观念上理解西方。我们研究各国强盛的原因，要站在西方角度，去解释文明的兴衰。

一般人都会关注自己耳闻目睹的真相，积累一系列自己的预设判断逻辑，再用这些逻辑去解读世界。

任正非却不能以是非对错去揣度西方文明，而是以人类文明的结晶，去找到解决世界问题的钥匙。

无论是孟晚舟事件，还是中美贸易摩擦，我们都不能用我们固有的逻辑，去破解今日的东西方文明冲突。

推己及人的同情心和同理心，按照常规的解释是“用自己的心意去推想别人的心意，是指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

美国今天也在挖一个洼地，减轻产业负担，土地肥沃了，有可能是美国百年振兴的根基。如果下一任总统不改变现在的税收政策，而是到处去沟通友好，与谁都握手，就把投资吸引过去，加上人工智能的应用，怎么会不崛起呢？

商人最理解商人。特朗普政府不断对华为下狠招，但真正理解特朗普的，却还是中国制造业的领军人物任正非。

本来在5G领域，华为已经有最好的东西了，却不被个别国家认同。任正非却不抱怨，却坦承：“我们不被个别西方国家认同，不要埋怨，因为我们做得还不够好。”

这个胸怀很广阔。真要做到对方不引进就会被甩在后面的境地，他会来追你。5G的突破，让任正非尝到了甜头。他坚定了华为未来的方向和路径。

要将外部环境的压力变成倒逼我们业务创新与管理改进的动力。借鉴世界和中国发展历史，只有不断解放思想、开放进取、自我变革，才能不断强大，公司走向封闭收敛是没有出路的。

2001年任正非去日本考察就发现了日本公司九死一生的不二密码：大大小小的生意，到处都是绝活。

任正非始终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断适应变化着的格局，不断从变化的本真看变化，他深知公司走向封闭、收敛是没有出路的！

执两用中，任正非做了两个极端的准备，一定要好上再好，让所有人都趋之若鹜。

千万个华为英雄站出来！

任正非是个“无事人”，完成伟大的事业，他需要英雄！这次孟晚舟事件，就是一个锻造英雄的历史性机遇。

孟晚舟遭遇无辜拘押，没有对外沟通的通道，一切都在严密的封锁和监督之中。华为与孟晚舟之间如何沟通？

能够对一个人说的话，就可以对70亿人说！

华为得知孟晚舟被拘，在第一时间就发了公告：“华为并不知晓孟女士有任何不当行为。公司相信，加拿大和美国的法律体系会最终给出公正的结论。”

这个信息简单理性，却也有对风险的不确定性。孟晚舟从媒体上收到这样的信息，她知道自己跟华为沟通也只能借助于媒体。于是，她在第一次听证会上没有任何情绪，淡定从容，对丈夫微笑，镇静地否定不实指控。其后，又发了一个轻松幽默的微信朋友圈信息，告诉世人，她很坦然，没有不可预见的风险。

保释成功后，华为用自己内在的确定性对付外在的不确定性，公告称：“正如我们一直强调的，华为遵守业务所在国的所有适用法律法规，包括联合国、美国和欧盟适用的出口管制和制裁法律法规。我们期待美国和加拿大政府能及时、公正地结束这一事件。”

孟晚舟发布消息：她以华为为傲，以祖国为傲，感谢每一位关心她的人。这句话同时也在说：华为可以以她为傲，祖国可以她为傲。她还要利用保释的时间，去攻读博士。

这个危机是送给孟晚舟的礼物。一如金庸笔下的绝世英雄，哪一个不是不断被逼到绝路上，才获得了绝世武功。

其实任正非在自己的至暗时刻，已经找到了锻造华为英雄的路径。在《北国之春》中，他提到日本公司九死一生的密码和松下电工的那幅冰川撞巨轮的画和标语。

华为每个人，都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危机。这些危机和困难不是拿不出绝活推诿的理由，而是拿出绝活的助推力。一个又一个压顶的困难和危机，就是华为成为英雄的锻造路径。一如黑格尔所说：

精神的生命不是表现为害怕死亡，与荒芜保持绝对的距离，而是表现为承受死亡，并在死亡中保存自身。只有当精神在一种相当绝对的支离破碎状态下重新找到自己，他才赢得它的真理。精神作为这样一种肯定的事物，并没有逃避否定的事物。

2009年任正非就已经完成了华为的顶层设计。华为提出“以每个人的自我超越”为组织的目标，而锻造英雄的体制也有了雏形——“让听到炮声的人呼唤炮火”。经过多年的风风雨雨，“让听到炮声的人呼唤炮火”的体制已经日臻成型。

世上大概有两种人，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拥有，另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有所为。

一心渴望拥有的人，一旦没有达到目的，就会失落、痛苦和绝望。渴望拥有的人看上去动力强大，而实际上像钟摆一样在绝望与自傲之间摇摆。这样的人多了会增加组织的不确定性。

心无旁骛、至诚于事业追求的人，他们一定会遭遇自己不喜欢的事，会遭遇算计、陷害和不测灾难。在至暗时刻，他们不会抱怨，危机来了，还可以从危机中拿出绝活来，他们就会找到勇猛精进的快乐。任何条件下都要有所作为的人，这是最智慧的人。这就是任正非要寻找的华为英雄。

千万个英雄站出来！这是每个读者的渴望。想找到塑造英雄的路径，让我们先深入了解任正非这个人和他的底层思维操作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