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游长安与北游燕赵(722—733)
高适(703?—765),字达夫,《旧唐书》本传说他是“渤海蓨人”。渤海郡蓨县是汉代的建置,《旧唐书》实际是以郡望相称,至于他的真正籍贯,现在已很难考知了。
高适的祖父高偘(侃),是高宗时的名将,立有战功,官左监门卫大将军(正三品),辽东道、陇右道持节大总管,封平原郡公,食邑二千户;父亲崇文,“位终韶州长史”。出身于这样的家庭,高适少时有学书学剑的良好条件,而且非常自负,雄心勃勃,自以为获取公卿的高位,指日可待。根据高适的出身条件,当时摆在他面前的入仕途径主要有两条,一是科举入仕,二是门荫入仕。殷璠称高适“耻预常科”,就是说不屑于走考进士、明经的常道,但于“所以待非常之才”的制科之途,也不拒绝走。唐代制度规定,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可由门荫入仕,根据祖父的官位,高适是拥有门荫特权的。以门荫入仕主要有两个途径,一是通过学馆,二是直接以门荫入仕。通过学馆就是先充当弘文馆、崇文馆或国子学、太学的学生,而后入仕,高适的伯父崇德的长子高琛,走的就是这一条路:“年十有六,以门子补弘文生,居三岁而参泾州军事。”(《高琛墓志》)弘文馆、崇文馆取皇帝、皇后近亲子弟及京官职事三品以上子孙入学,因学生“资荫全高”,故在学业上对他们的要求较低,“粗通文义”即可通过考试,而通过考试后一般就能授官,所以这是一条快速的入仕之路;但是,由于弘文、崇文生的员额很少(两者合计只有五十名),朝廷也不允许贵官的所有子孙都通过此途入仕,譬如规定职事二品以上,“一荫听二人选”,而身任京官职事正三品官的高偘,只能“一荫一人”,即只许有一个子孙充当弘文、崇文生,此种幸运既然已被高琛获得(他大约是高家的长房长孙),高适自然也就不可能再走此路。然而,高适仍有资格充当国子学的学生。唐国子学学生三百人,以文武官三品以上子孙为之。当时对国子生学业的要求,比起对弘文、崇文生的要求要高得多,国子生一般需要经过四五年的刻苦学习,方能通过考试。而考试通过后,入仕的途径依然有二:一是参加进士、明经试,及第者可以进阶授职;二是参加吏部铨选,但不一定能立即授官。对于这一条通过国子学入仕的路,高适没有表现出兴趣。
高适少时客居宋州(今河南商丘南),学书学剑;二十岁的时候(约开元十年),西游长安,首探仕路。《别韦参军》说:“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举头望君门,屈指取公卿。……白璧皆言赐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归来洛阳无负郭,东过梁宋非吾土。”看来,诗人想走的仕路是:经人举荐受到天子的召见和赏识,不多时即获取公卿的高位,一飞冲天。年轻的诗人涉世未深,想得天真,结果自然是美梦破灭。此时他若想返回去再走入国子学的路,已无可能(国子生限年十四以上,十九以下),但仍有另一条直接以门荫入仕的路摆在面前。这就是根据资荫高低,先充当秩品不等的皇帝或太子的侍卫,经五至八年执勤期满,再参加吏部的铨选而授官。不过经铨选哪年哪月方得以授官,往往没有准谱,走此路的人中,就有一些累历铨选,终未得一官,至死仍是个“吏部常选”的倒霉蛋。高适对走这一条路同样不感兴趣,于是便自长安又回到了宋州。高适之所以不愿走考进士、明经和以门荫入仕的常道,可能是由于恃才自负和希望快速入仕。
首探仕路失败,对高适的打击很大,但也使他的头脑变得清醒,观察社会的目光透出冷峻,而且也并没有能使他放弃追求和失去自信。《田家春望》说:“可叹无知己,高阳一酒徒。”失意中仍以曾向刘邦进献夺取天下之计的郦食其自比,足见壮心不已。
从长安返回后约近十年,高适一直居于宋州,一面从事农耕,一面孜孜攻读;他读书不限于儒家的经籍,对史书及诸子百家尤广泛涉猎。《旧唐书》本传称高适“喜言王霸大略”,在他的诗中也每每提到“纵横谟”、“经济策”、“济时略”等,说明平治天下的方略,乃诗人着重钻研的学问。
高适的祖父虽是达官,但到了高适的青年时代家道已衰落。开元名相姚崇曾说:“比见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荫,多至贫寒。”(《旧唐书·姚崇传》)高家也未能摆脱此种命运,高适的父亲仅官至韶州长史(正六品上),堂兄高琛虽入仕很早,却也只官至郡佐,《旧唐书》本传说:“(高适)不事生业,家贫……以求丐取给。”看来,诗人把希望都寄托在出仕上,把精力都用在为出仕作准备上,以至于使本已败落的家业愈益败落,只能仰赖朋友的接济度日。
开元十九年(731)秋,高适从宋州出发,北游燕赵。这说明诗人想走从戎入幕而登仕途的道路。唐代制度规定,边帅可以自辟佐吏,所以从戎入幕也就成为士人仕进的一条途径。高适的祖父曾任边帅,自己又钻研过安边的策略,所以走这一条路是适宜的。他所选择的游边时地也颇合宜——当时契丹首领可突于勾结突厥,屡犯幽蓟一带,东北边地正值用人之秋。然而他在幽蓟前后约两年,却一直没有谋取到入幕的机会,“逢时事多谬,失路心弥折”,最后只有失望地离开幽蓟南返。
高适胸怀大志,性情狂放不羁,但眼睛却始终注视着社会现实。这个阶段两次求仕的失败,加深了他对现实的认识,增广了他的社会阅历和生活体验,使得他这个阶段写作的诗歌,大都具有充实、深刻的社会内容。宏大的抱负、狂放的性情和失路的遭遇,又使得他这个阶段的诗歌,具有一种慷慨悲壮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