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晚会

克里的生日晚会，是我见过的中年人生日聚会里最豪华、最庄重、最别具一格也是最难忘的一个盛会。

很早就看到公司广告栏贴着的通知，让我们把10月份一个星期五晚上的时间计划出来，去参加晚会。通知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庆祝男孩子们（The boys）一百岁（50＋50）的生日晚会，务请大家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大晚会的“大”字，用重体、大号字体打印在通知单上，显得特别的醒目。更醒目的是通知下面的一张黑白照片，明显是上乘照相馆照出的照片，这是克里和他的双胞胎弟弟，在七八岁的年龄，穿着一样的格子衫，同样双手托着腮，同样俊秀同样可爱的合影照片。尽管两个孩子非常相像，但我还是一眼可以分出谁是克里谁是弟弟。他的弟弟文文静静地看着镜头，克里却是一副遥想的模样，有点调皮地抿着嘴，和他平时在公司里说话有时停下来，有点调皮地抿着嘴的模样一模一样。

通知注明请大家不要带生日礼物，生日晚会的地点是西森林乡村俱乐部。我早就听说过西森林乡村俱乐部的名字，这是当地很有名的一个高尔夫球场俱乐部，占地二百多亩，除了极负盛名时举办锦标赛的高尔夫球场，还有十来个网球场，奥林匹克级别的游泳池、健身房、运动馆之类。经常在报纸、期刊社交活动栏看见俱乐部大约6万平方米的会馆照片，内部精致高雅的壁画装饰，外部憩美的园林风光。公司每年一次盛大的圣诞节晚会，曾有职员大胆地倡议能否去西森林乡村俱乐部办一次，大家憧憬了半天，最后总是因为需要过多经费无法通过领导层同意。

穿着晚礼服，参加克里的生日晚会，进入俱乐部会馆，迎门便看见一尊巨大的冰雕，立在铺满庄重红色绒布的长方形台基上。冰雕的下部刻着几朵柔曼飘逸的花朵，上面刻着粗夯敦实三个数字：“100”。

克里看见我很快地和他弟弟一起走过来，向我介绍他的弟弟，再略带调皮地渲染一番介绍我。克里的弟弟和克里几乎一样的一米八九大高个，同样挺拔的身材，同样晒得恰到好处的小麦肤色，一副英俊倜傥又稳重成熟的模样。实际上我早就从公司同事的聊天里，知道克里的弟弟是一家兴旺发达公司的创建人，一如克里一样成功。我们自然知道克里是我们公司的创建人之一，是我们公司成功走过这么多年开辟一个又一个商业战场，浴血奋战的功勋大臣。

而那个晚上，我们更深切知道的是，克里半年前被诊断出患了直肠癌，得知病情时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肝脏。

西森林乡村俱乐部里播放着克里挑选的平时他喜欢听的音乐。大厅的四角上方，各有一个电视播放屏幕，播放着克里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以及许多同人朋友的照片和录像。有他小小孩时站在卷毛狗旁边咧着嘴大笑的照片，有他穿着印着大鲑鱼T恤，在捕鱼小船上抛线垂钓的照片，和双胞胎弟弟牵着手走在雪地，和公司同事夏天在郊外野餐，站在挂满装饰的圣诞树旁，依偎着他宠爱无比的灵性花猫……

俱乐部侍者们穿梭着端着圆盘让客人们拣起各种可口小吃或开胃甜酒。隔壁就餐的房间，摆着一排铺着洁白餐布的长桌，依次放着刀叉盘碟，然后是沙拉熏鱼、烤肉、牛排……上百位的来宾，穿着典雅的盛装，驻足于电视屏幕之下，随着流动的画面，回顾克里50年的人生。克里在熙熙攘攘的来宾中微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或驻足说上几句朋友之间的话；而在每个屏幕每个画面上的他，大笑着或微笑着，感染着我们。

所有的人都在欢笑，整个俱乐部被一种幸福和温馨笼罩着，又同时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克里后来做了手术，将大部分癌变的肝脏切除。说来算是雪上加霜，医生居然不小心把一块消毒棉球留在他腹腔内，结果造成感染，他不得不为此被再开了一刀。我们和他调侃，说应该在他身体上加个拉链，让医生随时拉开察看情况。他没有责怪只有理解，还全力集资帮助他的外科医生研究治疗癌症的各种科研项目。

不久后他搬来给我们看新买的高倍天文望远镜，他要重拾孩提时喜欢遥望天空寻找行星的爱好。和公司的年轻人一起，他壮胆在50岁完成了从年轻时就一直计划却不得实现的悬挂滑翔训练，不再惧怕高度，飞翔的自由和挑战让他兴奋不已。

他开始加速湖边小红木屋的整修工程，完成后，邀请公司同事一起去小屋留宿，在宽阔平静的大湖里钓鱼，在风景如画的红木屋旁烧烤。

每次见面，每次出行，带回来的是又一片欢笑，又一层快乐的记忆……

后来我离开了公司，去另一处职场开拓……

在另一个离他生日不远的日子，听到过去同事告诉我克里去世的消息时，葬礼已经结束了，我没有来得及赶去道别。

不过我想克里是不会介意的。在那个金秋的晚上，在西森林乡村俱乐部那个饱含深意的生日晚会上，我看着他的眼睛，已真诚对他说过生日快乐。他站在巨大的生日蛋糕旁，站在黑人灵歌乐队动人心弦的音乐里，已经微笑着和我们做了在这个世界上优雅的最后道别。

百岁生日 古丽蓉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