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彭明先生二三事
翁有为(注:作者系《史学月刊》常务副主编,河南大学特聘教授。)
彭明先生是我国当代著名的史学大家,在五四运动史、中国近现代政治思想史和中华民国史诸研究领域均有着极为杰出的贡献。他早年在华北联合大学求学时受教于范文澜、艾思奇、何思敬、尚钺等名师,尤其是他先后师从胡华先生和范文澜先生做研究生,既有名师的指导,他本人又才华横溢并勤奋好学,遂奠定了他一生治学的深厚基础。彭先生在年轻时代即有多种著述文字出版与发表,在国内学界产生了很大影响。“文革”结束后,彭先生虽届耳顺之年,但他老当益壮,其学术青春更胜当年,著述更丰,其学更深更大,此为学界所皆知,不再赘述。由于彭先生是河南人,与河南大学历史系的李光一教授河南夏邑同乡,且彭、李两家为世交,彭先生与河南大学就有了更为密切的学术交往。
彭先生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期经常到河南大学定期讲课(那时河南大学办有经教育部批准在全国招生的中国现代史助教进修班,来讲课的专家与现在的几个小时的讲学不同,那时一讲就是20多天到一个月。除了彭先生外,讲课的还有中国人民大学的张同新教授、李良志教授、孙健教授,北京师范大学的王桧林教授,复旦大学的黄美真教授,等等)。我大学与研究生阶段均求学于河南大学历史系,而且研究生时的导师是李光一教授和靳德行教授等几位先生,他们和彭先生交往较多,所以记得上大学时就曾经聆听过一次彭先生的学术演讲(是几个小时的讲学),那是第一次见到彭先生,当时他风度翩翩,谈笑风生,尤其记得他讲范老的“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治学精神,还讲到他第一次坐骡马车接范老、见范老的故事。后来,我读研究生时,正是彭先生来河南大学给助教班和研究生讲课来往次数最勤的时候,彭先生讲的是中华民国史专题和中国现代政治思想史课程,我听过多次。由于我们与彭先生太熟悉了,所以我们都宁愿当面亲切地叫他彭老师而不愿称为虽敬却略感疏远的彭先生。从接受知识这一层来讲,说彭先生是我们的“老师”以至时下所说“亲老师”也是恰当的。而且,我们那一届研究生的答辩,是请彭先生作答辩委员会主席主持的。在答辩时,我记得有学者说我的硕士论文中是否有“映射”的问题,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是学术上尤其是答辩时的大忌,记得作为答辩主席的彭先生回曰:“1957年、1958年中国正在大修水库,有学者写隋炀帝修大运河的文章发表,有人把这篇文章作为问题反映给毛泽东主席,毛主席说:研究隋炀帝修大运河,与我们修水库没有关系。历史研究就是历史研究。”彭师的引经据典(引的居然是毛泽东的经典,但此典我至今无从核查,但我相信此典必有所闻所据)的回答让我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非学术上的纠缠。彭师对我们是公正、客观的,也是爱护的。后来我多次到北京出差,每次见到彭先生,他都向我了解我们读研究生时的一些同学的情况,也可见他对河南家乡学子的一片深情。2005年河南大学举办已故校长靳德行教授的学术纪念会议,邀请彭先生参加,当时他已是81岁高龄,接电话的是师母,考虑到出行的安全,师母自然不太愿意让彭老师远赴开封参加会议,但彭先生接电话后一口应承下来。我为了保证彭先生的安全问题,又邀请他在中国人民大学的弟子王续添教授参加会议并随行。彭先生不顾高龄参加这次会议,再次印证了他对河南家乡的感情。
我1995年到《史学月刊》工作后,常常向他约稿,他每次都爽快答应,极为认真地撰写,稿件总是改了又改。他的严谨治学态度我是深有感受的。《史学月刊》组织新的顾问、编委时,聘请他担任了顾问,到2008年他去世前,编辑部在京召开两次顾问编委座谈会,第一次因开会那天他恰有事,他专派王续添教授作为他个人的代表出席,可见他对这次会议的认真和支持;第二次会议是2007年11月,他那时身体实际上应该已经出现了问题,在开会那天,已是83岁高龄的彭先生提前到达会议地点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在会议上他引经据典地讲了许多肺腑之言,对《史学月刊》既给予了充分肯定,又提出了宝贵的建议和殷切的希望。没有想到,那竟是与彭先生的最后一次会面。事实上,2008年春我还和彭先生通过一次电话,谈他与郑州大学一位年轻学者(他指导过的博士)合写的一篇文章的事。没有想到,这是与彭先生的最后一次直接通话。大概过了不久,就听到彭先生罹患重症的消息,我自然不便直接向患者问询,便向王续添教授了解情况,得到了彭先生病情的确切消息。以我们当时的预料,由于彭先生一向身体很好,不至于短期内出现大的问题,维持几年是很有可能的。然而,生命却是如此无常,天丧斯文,6月27日,病魔竟夺走了彭先生的生命,一代学术大师泯然仙逝。彭先生虽然走了,但他那博大精深的学术思想仍在熏润着热爱学术的后辈学人的治学与路向,他那亲切、真诚的音容笑貌仍留在熟悉他事业和精神的人们的心中。深深地怀念彭师!前不久,彭师的得意高足、治学享誉海内外学术同行的吴景平先生嘱我写一篇彭先生的纪念文章,我心中遂涌起往日的波澜,仅选几束怀念的片段撰成此文,以表达我对彭先生的深切怀念之情,并愿与怀念彭师与热爱学术人生的人们共同分享久藏于个人心底的历史记忆。